有一两次,我发现了一些形迹,使我觉得喀伦坡狼群里有些事情不大对头。我想,这儿有些现象不正常呀!譬如说,从狼的脚印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有之较小的狼常常跑在狼王前头,这一点我搞不动,直到后来,有个牧人说了这么一个情况,才把事情弄明白了。

    “今天我见着它们啦!”他说,“离开狼群乱跑的那只狼是布兰珈。”奥,我脑子里亮堂了,我说:“我看哪,布兰珈是只母狼,因为,要是一只公的这么做,洛波马上就要干掉它啦。”

    这个发现提供了一条新的计策。我宰了一只小母牛,把一两架捕狼机,比较明显地安放在死牛旁边。然后,割下牛头,把它当做根本不会被狼注意的没用的废料,放在离死牛不远的地方,牛头旁边,有放上六架扎实的、彻底消除过气味的钢质捕狼机,再非常小心地把它们隐藏起来。布置的时候,手上、皮靴上和工具上都抹了新鲜的牛血,过后还在地上撒了些,做得好象是从牛头里淌出来的那样,捕狼机埋在土里以后,我又用山狗皮把这块地方扫刷了一遍,再用山狗脚在捕狼机上打了一些脚印子。牛头放在一堆乱丛棵子旁边,中间留着一条窄过道,在这条过道上,我又埋伏了两架最好的捕狼机,把它们跟牛头拴在一起。

    狼有个习惯,只要一闻到有什么死动物的味儿,为了看个究竟,就是不想吃,也要走近去瞅瞅的。我就是指望这种习惯,能使喀伦破狼群来中我的新圈套。我并不怀疑,洛博会发现我在牛肉上所使的手法,不让狼群去接近他,可我对牛头却寄托了一些希望,因为它看来活像是被当作废物扔在一边的。

    第二天早晨,我赶去看那些捕狼机,嗬,我真高兴呵!全是狼群的脚印子,原来放牛头和捕狼机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啦。我赶忙把脚印研究了一下,发现洛波虽然不让狼群走近牛肉。可是,一只小狼,清清楚楚地跑去看过放在一边的牛头的,并且不偏不歪地踏进了一架捕狼机。

    我们跟着脚印子往前追,不到一英里路,就发现这只不幸的狼原来是布兰珈。他还在一个劲儿地朝前奔,虽然有个五十多磅重的牛脑袋拖累着,还是很快就把我们这一伙步行的人拉得老远。但它跑到山边时,就被我们赶上了,因为牛角给挂住了,紧紧地把它拖住了。我所见过的狼当中,它是最美丽的,浑身油光雪亮,差不多成了白的颜色,漂亮极了。

    它转过身来搏斗,提高着嗓子发出一声震撼山谷的长嗥,想召唤它的伙伴。远远的山地上,传来了洛波的一声深沉的回答。这是布兰珈最后一次嗥叫。因为这时候,我们已经逼近它的身边,它也鼓足了全部力气,准备搏斗了。

    接着,不可避免的悲剧就发生了,后来我想起这件事,比当时还要感到害怕。我们每个人都朝这只注定要遭殃的狼的脖子上,仍上了一根套索,再用马往相反的方向驶进啦,知道它嘴里喷出了血,眼睛发了呆,四条腿也僵硬了,没有气力地一下子倒在地上才住手。然后,我们带着死狼,骑马走回家去,为能使喀伦坡狼群遭到的第一次致命打击感到高兴。

    在悲剧发生的当时,以及在后来我们骑马回去的时候,我们时常听见洛波的嗥叫声,这时它正在远处的山地上徘徊着,似乎是在寻找布兰珈。说实在的,它从来没有遗弃过布兰珈。可是,它一向怕枪怕得厉害,所以当我们走到的时候,它就知道斗不过我们,而且知道已经没法搭救布兰珈了。这一天,我们一只听见它在四处找寻,在那儿哀声嗥叫,最后我对一个牧人说:“这回我可真的明白啦,它跟布兰珈的确是一对儿。”

    黄昏时候,它好像在朝山谷里走回来,因为它的叫声越来越近了。很明显,它的声音里充满着悲伤的音调。它不再是响亮的、毫无顾忌的嗥叫。而是一种冗长的、痛苦的哀号了,它好像在喊:“布兰珈!布兰珈!”当黑夜降临的时候,我听见它就在我们追上布兰珈的地方的附近。最后,它好像发现了痕迹,当它走到我们弄死布兰珈的地方时,它那伤心的哀叫声,听起来真叫人可怜。那股子难过劲儿,我简直没法形容出来。连那些心肠挺硬的牧人听了,也说:“从来没听见一只狼像这样叫过。”它好像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弄明白了,因为在母狼死去的地方,沾染着不少的鲜血。

    后来,它跟随着马蹄印子,走到牧场的屋子跟前,它上那儿去是想找布兰珈呢,还是像报仇,我可不知道。但事情的结果,却是它报了仇。它惊动了在屋子外面的我们那条不幸的看门狗,就在离开屋门不到五十码的地方,把它给撕成了碎块儿。这一回它显然是独个儿来的,因为第二天早上我只发现一只狼的脚印子,它跑的时候对路上一点也不注意,这在它是非常难得的事。我对这一点也估计到了一些,所以在牧场周围有加设了一批捕狼机。后来我发现,它的确也踏中过一架,可是它力气太大,挣脱了出来,又把捕狼机扔在一边了。

    这时候我想,它还要在附近这一带继续找下去,最低限度也要把布兰珈的尸首找到了才会罢休。于是,我就把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这件事情上,想在它离开这个地区以前,趁它还在上新得什么也不顾的时候,把它逮住。这时我才认识到,弄死布兰珈是个多大的错误,因为我要是能用母狼来作诱饵的话,第二天晚上我就可能逮住它了。

    我把所有能够使用的捕狼机都集中起来,一共有一百三十架扎实的钢质捕狼机,再把它们分成四组,安置在每一条通往山谷的路线上,每一架捕狼机都分别拴在一根木桩上,再把木桩子一根根分别埋好。埋的时候,我小心地搬开草皮,把挖起来的泥土一点不漏地全部放在毯子里,所以再重新铺好草皮,把一切都弄妥了的时候,就看不出一丝人手动过的痕迹。等捕狼机隐藏好以后,我又拖着可怜的布兰珈的尸体,上各处去走了一遍,还在牧场周围绕了一圈,最后我有割下它的一只爪子,再经过每一架捕狼机的路线上,打伤了一溜脚印子。做的时候,凡是我知道的预防办法和几册,我全用上了,一只搞到很晚才睡下来等待结果。

    有一次,我在夜里好像听见了洛波的声音,但不能肯定是不是它。第二天我骑马出去,可是还没兜完山谷北部的路线呢,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什么也没发现。吃晚饭的时候,有个牧人说:“今天早晨,山谷北面的牛群闹得很凶,恐怕那边的捕狼机逮住什么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跑到牧人所说的那个地方去,我走近那儿的时候,看见一只大大地、灰溜溜的东西从地上挣扎起来,妄想要逃走。我一看,在我面前站着的正是喀伦坡狼王洛波,叫捕狼机给扎扎实实地咬住啦。这可怜的老英雄,它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自己的亲人,一发现它的尸体留下的痕迹时,就不顾一切地跟来了,被四架捕狼机紧紧地夹着,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它四周,有好多好多脚印子,说明牛群是怎样围集在它旁边,侮辱它这个遭了殃的专制暴君,但又不敢跑到它还可以抓得着的地方去。它在这儿躺了两天两夜,现在已经挣扎的精疲力尽了。可是,当我走进它的时候,它还爬起身来,耸着毛,扯开嗓子,最后一次使山谷振荡起它那深沉的嗥叫声,这是一种求救的呼声,是召集它的狼群的信号。但是,一个接应它的也没有,听让它孤零零的、处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它用尽全力扭动着身子,拼命向来扑我。这可能是白费劲儿,每一架捕狼机都是三百磅以上的死累赘,它在四架残酷的捕狼机的控制下,每一只脚都被大钢齿咬住了。那些大木桩子和链条,又全缠绕在一起,搞得它毫无办法。它那象牙色的大牙齿,是怎样磨啃无情的铁链的,当我鼓起勇气用枪托子去碰它,它在枪托子上面留下的牙齿印,直到今天都还保留在那儿。在它枉费气力、想抓住我和我那匹吓得发抖的马的时候,它的眼睛里闪着绿幽幽的广,充满了憎恨和愤怒,爪子在地上爬出了一道很深的沟。但是,饥饿、挣扎和不断的淌血,耗尽了它的气力,不久它就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了。

    在它手里受过罪遭过殃的可真不少啊,但当我准备下手给它报应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种好像受到良心责备似的感觉。

    “好一个老恶棍,上千次非法勾当的主角儿,不消几分钟,你就不过是一大堆臭尸首啦。别的结果是不会有的啦。”我一说完,就挥起套索,“嘘”地一声朝它的脑袋扔了过去。但事情可没那么顺当,要它服帖呀,还差的远哩。它不等套索落在脖子上,就截住了它,使劲这么一咬,又粗又硬的绳索,给咬成了两段,掉在它的脚跟前。

    当然,万不得已时我最后一着还可以用枪,但是我不想损坏它那张宝贵的皮毛,于是,我骑马奔回苏营地,找来一个牧人和一根新套索。我们先把一根木棍朝这只遭殃的狼扔去,让它咬住,然后,在它没来得及吐掉的时候,我们的套索已经嗖地飞了过去,紧紧地套在它的脖子上了。

    这时候,它凶猛的眼睛还在发亮,我赶忙喊,“等等,咱们别忙弄死它,把它活捉到牧场去。”现在它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所以我们很容易地往它嘴里通了一根粗棍子,塞在它的牙齿后边,然后用粗绳绑住它的爪子,再把绳子系在木棍上。木棍拉牢了绳子,绳子又拉牢了木棍,这么一来,它就没法伤人了。它感到自己的爪子被绑起来以后,也不再反抗了,它一声不响,只是沉静地瞅着我们,好像在说,“得啦,你们到底把我给逮住啦,爱把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打那时候起,它也不再理睬我们了。

    我们牢牢地绑住它的脚,但是它并不哼哼,也不叫唤,连脑袋也不转动一下。接着,我们两个人一齐用力,刚刚能够把它抬到马背上。它这时的呼吸很均匀,好像在睡大觉似的,眼睛又变得明亮清澈了,可是并没有朝我们瞧。它紧紧地盯着远处一大片起伏不平的山地,那是它过去的王国,它那赫赫有名的狼群,现在已经东离西散了。它一直这样盯着,后来马下了坡,走进了山谷,岩石把它的视线给切断了。

    我们一路都走得挺慢,安全地到达了牧场,我们给它戴好项圈,套上一根粗链子以后,把它拴在牧场的一根桩子上,然后再把绳子解掉。这时候,我算头一回能够仔仔细细地瞧瞧它了,同时也证实了:一般人对这位当代英雄或暴君所谈的那些传说,是多么不可靠的事。它的脖子上没有什么金圈儿,肩头上也没有什么表示它和魔王结盟的反十字。不过,我在它腰部的一边,发现一块大伤疤,据传说,这是坦纳瑞的猎狼狗领班裘诺的牙齿印——是裘诺被它弄死在山谷沙地上之前的那一会儿,给它留下的伤疤。

    我把肉和水放在它旁边,可是它睬也不睬。他平平静静地趴在那儿,用它那对意志坚定地、黄澄澄的眼睛,通过我背后的山谷入口,凝视着远方空旷的原野——这是它的原野啊——我碰它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太阳落山的时候,它还在死盯着那片草原。我以为到夜里它会把它的狼群叫来,所以为它们做好了准备,可是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叫过一次,但一只狼也没有来,它就再也不叫唤了。

    据说,一头狮子被弄得没了气力,一只老鹰被剥夺了自由,或是一只鸽子被抢走了伴侣,都会因为心碎而死去,谁又能说,这个残酷的强盗能够经得起这样三重的打击,一点不伤心呢?这一点,只有我才知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它还是极其平静地躺在老地方。不过,它已经失掉了活力——老狼王死啦。

    我把它脖子上的链条取了下来,一个牧人帮着我,把它抬到了放置布兰珈尸体的小屋里,当我们把它放在母狼的旁边时,那个牧人大声说:“来吧,你要找她,现在你们可又团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