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牛奶桶

    我回到房间以后不久,马尔塔就走进来,说有一个男人要见我。

    我走进了前厅。

    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人呢?”我瞧着他暗想。

    这个人比较年轻,面孔显得开朗、和善。他那两只眼睛的眼神,我甚至要说,竞显得过于温顺了。这个人的年纪和我不相上下,也许比我稍微大几岁,穿着一身很贵重的西服,头戴一顶上等的桃色细毛毡帽。

    这个陌生人虽然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但是,与其说他使我讨厌,还不如说我有些喜欢他。

    他有点惹人同情,不过,他的整个外貌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怀疑地望着这个陌生人。

    “您是贝尔金先生吗?”他用拉脱维亚语问我,但是他的拉脱维亚语说得很不好。

    “就算是吧。”我说:“您要于什么7”

    他回头望了望,马尔塔已经走开了。布莱克已经把她训练出来了。

    “我们出去一趟好吗?”他说。随后又很坦率地补充说:“那样会更好些……”

    最近这个时期我一直生活在充满无数秘密的环境里,再有什么样新的秘密,现在也不会使我感到惊奇了。我把任何秘密都只看成是未来整个事件当中的一个很自然的环节。

    “好吧,”我同意了,就拿起了帽子,“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两个人沿着大街走去,活象两个游手好闲的懒汉。

    “我们讲英语好吗?”这个男人提议说,同时,他马上就用很流利的英语说:“我找到了您很高兴。”

    “您是做什么的,找我干什么?”我很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找到要找的东西是非常愉快的。”我的这个同伴接下去说,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您是做什么的?”我又重复了一遏,“您找我干什么?”

    “您不需要一个司机吗?”这个陌生人于是问道,“如今很难找到一个好司机,差不多所有的司机都被动员走了。”

    这个陌生人的英语讲得很流利,因此我就想,他一定就是布莱克在波罗的海沿岸所领导的一个有价值的特务。毫无疑问,在他对我所说的这番话里一定会有暗语。但是我既不晓得暗语,也不晓得答语。我就一边走一边猜究竟哪句话是暗语:是“找到要找的东西是非常愉快的”,还是“您不用要一个司机吗?”

    这时,这个陌生人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可真走运,”他说,“我是扁平足,所以就免了军役……”

    我们走到了街心花园。

    “坐一坐好吗?”我这位同伴提议说。

    我们坐下了。他向四外瞧了瞧。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吧。”这个陌生人用俄语说,“我是热列兹诺夫上尉。”

    对于一个密探来说,使用这种办法是太幼稚了。但是我却应当疑心他是密探;谁知道我在哪方面引起了德国人的怀疑,他们也可能偷偷派人来的!

    “我不明白您说的话。”我用英语回答说,“您说的是哪国话?”

    “算了吧,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谈话。”这个口称为热列兹诺夫上尉的陌生人真挚而诚恳地说,‘我知道您是马卡罗夫少校,所以才找您来了。”

    “我不懂您的话。”我又用英语重复一遍,“您找我干什么?”

    “马卡罗夫同志,您别害怕,”这个陌生人继续用俄语央求说:“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我们谈话。”

    很难形容出来我听到祖国语言的愉快心情,而且要说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的举止象个密探,那他可太过于幼稚了。但是常言说得好,上帝保佑谨慎的人,我是不愿意白白拿我的脑袋冒险的。

    “别胡扯了。”我冷冷地仍用英语说,“我认为您非常可疑。应该把您交到盖世太保手里。”

    但是,不知来自何处的这个陌生人却十分执拗。

    “马卡罗夫同志,要知这我对您的一切都很了解。”他哀求般地说,“您叫安德烈·谢明诺维奇,在我们总参谋部工作,在里加这里有人企图加害于您,我们甚至以为您已经真的死了……,我是热尔诺夫上校派来的……”

    他说的这一切都对,但我不敢轻易相信他。外国间谍机关也不是白吃饭的,既然他们企图加害于我,那怎么不可能企图欺骗我呢?

    “您就要用我懂的语言同我讲话,”我厉声厉色地说,“否则我就去喊警察!”

    这个陌生人气咻咻地瞧了瞧我。

    “您过于谨慎了,也许您不是派我来找的那个人。”他终于用英语说道,“热尔诺夫上校会非常难过的。”

    “您说的这个热尔诺夫上校可是谁呢?”现在,当这个陌生人又讲英语之后,布莱克可就便于打听一下热尔诺夫上校了。

    “难道您不认识这个人吗?”这个陌生人显然很难过地问道。

    “无论如何我是记不得了。”我回答说,“可能我们也见过面,他大概是一个俄国军官吧?”

    “不错,”这个陌生人肯定地说,“我手里还有他写给您的一封信。”

    “用俄语写的吗?”

    “是的。”这个陌生人回答说。

    “那么这封信对我可就没有—点儿用处了。我已经对您说过,我不懂俄语。”

    “我可怎么回复上校呢?”这个陌生人气咻咻地问道。

    我微笑了一下。

    “向他致意,如果我们过去见过;只能向他致意,并表示最好的祝愿!”

    这个陌生人沉思起来。

    “您不想同他……见一见吗?”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难道他……他叫什么来着……热尔诺夫上校在此地吗?”我惊奇地问道。

    “唔,这无关紧要。”这个陌生人含糊地说,“我问您,您愿意同他见一见吗?”

    “怎么会不愿意呢?假如我们从前确实见过,如今恢复我们的交情,我是会感到很愉快的。”

    “好吧。”这个陌生人很果断地说。

    他沉默了两三分钟,在想些什么,然后耸了耸肩,便很明确地说道:“好吧,您同他见面好了。明天晚上我去接您。不过您可别对任何人讲。如果您要能弄到一部汽车可就好了。不用司机,我接走您然后再把您送回来。不过,万不得已的话,没有汽车也成,我们就约定在九点钟左右吧。您看怎么样?”

    “好吧。’我说,“这可有点儿神秘,不过我很喜欢猎奇。”

    这样做,我想到头来对我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如果这是一种密探行为,我也易于推脱责任。德国人知道布莱克是干什么的,布莱克打算同俄国人建立联系,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布莱克甚至还可以说他准备把俄国间谍出卖给德国人。这样,他给德国人干工作就可以说不是空着两只手开始的了。“唔,可是如果我一下子真的看见了热尔诺夫呢?”我暗想道,“也许正是他同

    里加的地下活动联系着,或是领导着游击队,使他们的活动协同一致的吧?这都是完全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拒绝这次会见就是不可原谅的了。热尔诺夫会把我送回自己人那里,那我又会回到部队里去了……。”

    “就是说,确定在明天晚上了。”这个陌生人又重复了一遍。他很信赖地靠近了我,“应当说,他们对您是严加监视的。”他小声说:“我尽量摆脱掉敌人的监视,您也应当想个办法,给外出找个理由。一切偶然的情况事前很难都估计计到。我们也可能在城外耽搁到天亮。千万别因为您外出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吧,我尽量想办法。”我同意了。

    这个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瞧了瞧我,就站起来了。“我可以信赖您吧?”

    “是的。明天晚上我一个人,准备一辆汽车,对谁也不说。”

    这一整夜我一直在考虑即将到来的这次会面。

    虽然这次会面很令人可疑,但是一想到要和热尔诺夫上校见面,还是使我很激动……

    热尔诺夫正是我的直接上级。他是一个典型的军事学院出身的军官。这个人很有教养,文化水平很高,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军事学院和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度过的。他原是沙皇军队里的一个青年军官,也是在十月革命以后立即投到苏维埃政权这方面来的旧俄军官之一。有一个时期他曾在前线作战——起初是在东线,接着是在南线——后来就到了参谋部,并在这里显示出了他的才干。他从军参谋部被调到前线参谋部。从前线参谋部又被调到总参谋部。他入了党,在军事学院毕业之后,就留在那里作了教员,后来成了教授,直到这次战争开始前几年他才又做参谋工作。他在总参谋部担任一个很重要的职务,他除去做他担任的主要工作以外,也大力帮助我们这些年轻的军官……

    可是,我不能设想热尔诺夫会到前线,而且会到游击队来。就是从他的年龄来看,他也不适于在最前线了。……

    但是,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密探行为,利用热尔诺夫的名字作诱饵,以便擒住我,也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如果这个陌生人是个密探,那恐怕他就未必能警告我,说有人监视我,并要我为外出找个理由……

    虽然他这样说可能是为了使我更相信他,但其实他也无需这样做。

    不管怎样,我既然接受了这个陌生人的建议,我就得设法从杨柯夫斯卡亚和爱丁格尔这方面得到安全的保证,确切些说,是从他所领导的间谍机关的密探那里得到安全的保证。

    我决定先对付盖世太保的长官。如果这是一种试探我的密探行为,那么我要是预先通知他说我要出去,我想,他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我有这么一种感觉,觉得他喜欢装腔作势,借以吓人。只要我一撤谎,我想,他就一定会乐于把我当场揭穿的,……

    应当从爱丁格尔下手,如果这个陌生人不是盖世太保派来的,我就希望同爱丁格尔谈好,甚至还可以拿他做借口,给我外出找理由,骗过扬柯夫斯卡亚。

    第二天早起我就给爱丁格尔挂了电话。这一次我连管理处都没有去;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我,并且马上就把我领到他那里去了——看来,布莱克先生是很使德国人感兴趣的。

    “长官先生,我仔细地考虑了您的提议。”我立即对他说道。

    “很好。”爱丁格尔赞赏地说。

    “我以为我应该活跃起来了。”我接着说。

    “这也对。”爱丁格尔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有更多的自由。”

    爱丁格尔审视着我的眼睛。

    “把话都说出来吧。”他说,“我不太明白您究竟要怎样。”

    “您恐怕不能说我是很随便的吧?您把我看得太紧了。”

    “是的,是这样,”爱丁格尔同意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很坦率地承认说“我们是在考察您,但是不能说看得很紧。您的那些姑娘里有些人也在为我们工作,但是,这是另一回事。”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沉于幻想的表情。“女郎!……我不晓得您同她们究竟干些什么,但我以为您在波罗的海沿岸住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她们。”他掀动了几下他的胡子,活象个蟑螂,“布莱克先生您很会做秘密工作。我应该承认关于您的真实情况,我们还什么也不晓得,所以我们才决定同您建立联系。”

    我暗自感谢我的那些姑娘;应当认为她们是老老实实地把我们见面的情况汇报给德国人了,而且,因为实际上她们关于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德国人就认为我在她们面前很善于隐蔽我的真实活动。

    “布莱克先生,您说的自由是指的什么呢?”爱丁格尔很感兴趣地问道。

    “目前是活动的自由。”我说,“长官先生,我对您是开诚布公的。您简直是把我监禁在里加了。可是我必须同伦敦取得联系。”

    “有谁在妨碍您这样做呢?”爱丁格尔很客气地问道,“您把您的工作总是搞得那么诡秘……”

    “所以我才实现不了我的意图。”我气咻咻地说,“请不要把我当成个小孩子。如果我把电台放在家里,那您早就发现了。问题就在这里:我的电台都不能用了。”

    “您的电台在里加吗?”他很感兴趣地问道。

    “在里加附近。我想同伦敦联系一下,可以说是打算死灰复燃。伦敦很可能早把我忘在九霄云外了。以后……我们以后再谈……”

    爱丁格尔又掀动了几下他的小胡子。

    “布莱克,您这个小伙子很聪明,不过,您却骗不过我。”他洋洋得意地说,“我知道您要同伦敦谈些什么。您一定要讲说德国的侦班机关要收买您。”他诡地看着我,想知道一下他的话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不过,我们……我们并不反对您这样做。”他的面孔上掠过了一丝微笑,“这样做也有它的道理。您尽管请示好了。他们会建议您答应下来的。让英国间谍机关知道您同德国侦察机关有联系,这会保证您的安全。可是您实际上是要为我们工作:聪明人永远是为胜利者工作的。”

    我一声没说,仿佛是被我这位未来的上司的眼力所惊服了。

    “所以您可以去用您的电台。”爱丁格尔接下去说,“我这方面绝不会妨碍您的。”

    “不过我不希望有人暗暗地跟着我。长官先生,我们应该以信任换取信任。要么您就相信否则我们就很难谈妥了。”

    爱丁格尔很宽厚地笑了起来。

    “您总是这样诡诈,布莱克,您是怕我偷着利用您的电台。但是,我确实把您看成是我的同事,并且相信您;我们今后不再监视您了。”

    他自然是丝毫也不相信我,并且会乐于把我打发到死亡集中营里去的,但是,收买到一个英国的侦察人员,对德国人来说,是太诱人了。

    “这样,您就可以随便到任何地方去了。”爱丁格尔答应了我,并且又审慎地补充了一句,“活动的范围……范围……唔,就在四十到五十公里之内吧……”他又瞧了瞧我,尽可能装做宽厚的样。“我想,您总不会要跑掉吧?”他马上又自己作了回答:“不会的,您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第一,您跑不出去;第二,跑也没意义……”

    他深信象布莱克这样水平的侦察人员是不愿退出这场游戏的。

    “我还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我很随便地说,“我要告诉扬柯夫斯卡亚,说我是同您一起到里加城外去。”

    爱丁格尔没有回答我,却问道:“您有点儿怕她吧?”

    我耸了耸肩:“我不太怕她,不过我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布莱克,您可真聪明。”爱丁格尔夸奖我说,“您明白,里加城里还没有任何人敢过问我呢。”于是他又以十分信任的口吻补充说:“这个女人很不招人喜欢,我早就想收拾她,但是庇护她的人势力很大……”

    他没有详细往下说。

    “长官先生,还有一件小事,”我趁着他现在的情绪好,就对他说:“给我再弄一个证明文件或是通行证吧,如果有人查问,我也好应付。”

    “啊,这不难!我发给您一个采访证,您就作为此地报社的画家好了……”

    他吩咐属下给我弄一份证明,于是我也没到任何编辑部去,就在办公室里把证明弄到了。

    我们这次谈判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爱丁格尔一点点也没有怀疑布莱克的真实性。

    见到扬柯夫斯卡亚以后,我就说要暂时到城外去一趟。

    “我要用汽车,如果您今天能把车给我,那我是非常感激您的。”

    “好吧,车是您的,您有权使用。可是,您准备到哪儿去呢?”

    “不远。”我十分简短地回答说,“我想到大自然的怀抱里去换换新鲜空气。”

    扬柯夫斯卡亚审视着我:“我不可以陪您去吗?”

    “不成。”我断然地反驳说,“您自己说过,布莱克先生是不把一切的秘密都告诉您的。”

    她望着我,更警觉起来了。

    “这是秘密吗?”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可怎么对您讲好呢?……”我困惑地说,“我不认为这桩事特别秘密,但是有人要我不告诉您。”

    看样子,扬柯夫斯卡亚是猜到了什么,她突然在餐桌旁坐下了——我们当时是在餐厅里——她用手掌支着头,用一种沉思的神情瞧着我。

    “喂……”她迟疑地说。我看出她在犹疑,不知怎样称呼我好,“喂……安德烈·谢明诺维奇……您……我对您并无恶意……您……您是准备逃跑吗?”

    我很宽厚地望着她。

    “您可知道,苏菲亚·维堪奇耶夫娜,您这是头一次对我提出了一个很不明智的问题。我如果打算跑,那我就不会对您讲这件事了……”我冷笑了笑,“您太富于女人那种好奇心,看来,恐怕还是满足您这种好奇心才好。我到城外去散步不是同别人去,而是同盖世太保的长官爱丁格尔先生去!”

    “可是,那您还要汽车干什么呢?”扬柯夫斯卡马上追问道。

    “如果我看得不错,那我以为爱丁格尔先生是要使布莱克和一个他认为是布莱克的一位同事见一次面。”我立即对答上了,“我仿佛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是起着一个诱饵的作用,所以我应当坐自己的汽车去。爱丁格尔只是陪我去……”

    扬柯夫斯卡亚用怀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如果我现在挂电话问爱丁格尔呢?”她挑衅般地问道,您看怎么样!”

    “请便吧,”我很随便地说,其实我根本不希望她同爱丁格尔通气,谁知道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又会对她怎样说呢。

    她径直走进了书房,给爱丁格尔挂了电话。

    “长官先生,我有一件事求求您。”她用一种被娇宠的女人那种调皮的口吻说,“我要请贝尔金先生今晚到餐馆去吃饭,但是他说他要陪您出去一趟。您能否不让他去呢?”

    我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瞧着她,其实我心里慌得厉害:我不晓得爱丁格尔会怎样回答她,并且也不以为他会不骗我。但是,想必他是太想把布莱克弄到手了!

    扬柯夫斯卡亚放下了听筒。

    “还好,您没有骗我。”她很满意地说。但,她生性善变,却突然气势汹汹地喊道:“不过,他要想把我从这场把戏里抠出去那可是枉费心机!”她沉默了片刻,而且显然是要给我眼色看看,又威吓地补充说:“这个爱丁格尔也太独断独行了……好,走着瞧吧……”她沉思默想地摇了摇,“安德烈·谢明诺维奇,您要多加小心,不要弄得太过火,还是听我善意的劝告吧。您也许是对这场把戏发生了兴趣,不过,爱丁格尔可是靠不住的。”

    杨柯夫斯卡亚没有再说别的,但是我看出来了:她对我和爱丁格尔的接近表示很不安。她保存了我这条命绝不是打算让我逃出她的手掌的。

    她走了之后,我往窗外瞧了瞧,她把汽车留在门口了。

    她走了之后,我往窗外瞧了瞧,她把汽车留在门口了。

    晚上,我坐在窗前。九点钟左右,昨天来找我的那个陌生人在街上出现了。他走起路来异常沉着,从容不迫,结果又使我发生了很大的怀疑。

    只有确信没有人也没有理由被跟踪的人才能那样走路。

    莫不是爱丁格尔同我谈话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而实际德国人正在对我进行围捕:往预备好的陷井里赶我吧?

    这时,昨天来的那个人已经走近了房子,就藏在门口了。

    我怕他按铃,就自己出去给他开门:我不愿意叫马尔塔看见他。但是,仿佛故意同我作对似的,当时马尔塔正在前厅打扫铺在门前的擦鞋地毯。

    铃响了,马尔塔就开了门。

    “请进吧。”她很客气地说,并且躲在一旁,给客人让了路。我们互相问候了一番。

    “都准备好了吗?”那个陌生人很愉快地问道。

    “仿佛差不多了。”我含混地回答说。

    “我们走吧?”他问。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对马尔塔说:

    “如果扬柯夫斯卡亚女士明天来,您就说我很晚才能回来。”

    “好吧。”马尔塔显得很疏远地说,就从衣挂上摘下了我的大衣。当她把大衣送给我的时候,语气可就变了,她很亲切地说:“祝您一路平安,贝尔金先生,一路平安。”

    我和马尔塔的关系是很和睦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宁静的。她干她的,我干我的,谁也不妨碍谁。她给我的印象挺好——总在干活,她对我干的一切并不感到兴趣,但是……

    谁敢担保马尔塔不是被指定来照看我的,谁能担保德国人或者是英国人不给她钱,让她适当地监视布莱克先生呢?

    “假如有什么急事找我,那可以到‘爱司普拉纳达’餐厅去,”为防万一起见,我说,“不过最好可别对扬柯夫斯卡亚女士说。”

    布莱克的手枪放在我的一个口袋里,扬柯夫斯卡亚建议我随身携带的关节防护具放在另一个口袋里。

    “走吧。”我说。

    我们到了下面。

    这个陌生人点头指着汽车说:“让我开吧?”

    我打开了车门:“您请坐吧,让我自己来开。”

    我们坐好,车开了。这时,当我实际上已经委身于这个同伴之后,不知为什么我倒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密探,既不是敌人也不是特务,而确实是热列兹诺夫上尉……

    当然,在生活当中不能只根据直觉判断一切事情,那样就可能(而是非常可能!)在紧要的关头使你上当。但是,也不能完全认为直觉不起丝毫作用;因为有的时候对某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或是厌恶感,能使我们走向正确的方向。

    一认为我的同伴确是一位苏联军官,我就有些放心了,因此也就不再担心和怀疑,马上就把精神集中到外部的情景上了。这对于一个在人口众多的大城市街道上开车的人是特别重要的。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街上的行人见少了,所有的人都急着回家去。只是一些德国军官大摇大摆地迈着方步,一支巡察队站在一个街角上正在检查行人的证明,咖啡店的窗口里传出了音乐声和叫喊声……

    总之,敌占区的里加正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我慢悠悠地开着车子。里加城里,不慌不忙的只有胜利者,我的车开得越慢,就越不可能引起怀疑。

    我几乎就没有和我的同伴交谈。我不想讲英语,而讲俄语又非常危险。

    “到哪里去?”我简短地问道。

    “往美沙公园去的方向。”

    这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公园,很象—片经过细心照料的森林,它是里加市民引以为荣的处所,也是散步、郊游和进行运动比赛的好地方。但是在这战时的晚上,这个公园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如果相信到我那里去的那些姑娘所提供的情报,那么,只是在园林深处架着高射炮。

    车子开过了美沙公园。

    “现在呢?”我问。

    “现在我们两人换一换位置。”我的同伴用俄语说,“这一回让我来开车吧。”

    他想钻我的空子是枉费心思!我决定谨慎到底。

    “我不懂您说的话。”我执拗地用英语说,“您把我看成俄国人是错了。”

    “嘿,您可真能坚持!”他用俄语赞赏地说,于是就改用英语说道,“把舵轮交给我吧,现在得绕圈子,我能来得快些。”

    “假如我不交给您呢?”

    “您在这里简直就不成,”他很沉着地说,“您不能辨认这里的方向……”他笑了笑,又诚恳地用俄语说:“请相信我吧。”

    我耸了耸肩,于是我们两人换了位置。

    “现在您要忍耐些,”我这位同伴说,“我们要捉捉迷藏……”

    于是,他就在路上兜起了圈子。我们的车子忽而开向这里,忽而又开向那里,很快地开过了一些小村子,而在另一些村子跟前又开得很慢;后来他又一下子从路上拐了下来,就在一座房子的后面停住了。

    四外鸦雀无声,我的同伴往路上瞧了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于是汽车又开动了。

    他这样搞了好几次,从路上几次地拐下来,把车停住,等着。但是我们始终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

    然后,他又开始绕起圈子来了。我们先是在一条路上飞驰,然后又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开到一个小村子附近,又开到另一个别墅跟前,突然,汽车开进了一座敞开着的大门。

    “出来吧。”我的同伴急忙说。

    我下了车。他把汽车开进了一座开着门的板房,随后他走了出来,把门关上了。院子里空空荡荡。

    “我们到了吗?”我问道。

    “没有,没有!要等一下。”

    但是,我们并没有等多久。

    不久,院子里就开进来一台载货汽车。司机从舵楼里伸出头来望了望,发现了我们。司机身旁坐着一个女人,他们两人都用拉脱维亚语和我的同伴问候了一番。

    “快,快!”那个司机喊道。

    我的同伴向我指了指车厢。

    “快上去,”他对我说,“别给别人惹麻烦。”

    我们爬进了车厢,车厢里满装着牛奶桶。我们挪开了牛奶桶,坐了下去,就隐在奶桶中间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坐好,汽车就开动了。它绕过了一座小村,顺着大路飞驰起来。

    这一回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拐一次弯。

    “这辆汽车是干什么用的?”我问道。

    “这辆汽车是给里加的军官食堂送牛奶的。”我的同伴冷笑了笑,回答说,“这辆汽车是经过考验的。”

    突然,就象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事情那样突然,司机刹住了车,汽车就在路旁停下了。

    “跳下去吧!”我的同伴说。

    我们跳到了路旁满是稀泥的排水沟里。

    “谢谢!”我的同伴悄声喊道:“一切都好了。”

    于是,这辆汽车立即向前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