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烈火红桥 九

    敌机一批批被打退了,士气很高,工效成倍增长。不到两小时工夫,两座墩子平地升起大半截子。可是枕木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林杨说:“撤出一个连吧!玩艺不多,人手用不上啦。”

    郭铁拍拍前额苦恼地说:“撤吧!把线路连撤回去。”然后对一排长说,“把四号停下来,尽着三号往上摆。”

    眼看二十二点了,距零点还有两个小时。材料车连个影儿也没见。郭铁的心象是扔在油锅里炸。

    指挥所电话说,秃鲁江通了,材料车过来了。可是郭铁一点也不高兴。他知道时机已失了,就算是材料车长个翅膀,眨眼飞到无名川,时间也晚了。零点前他们连队将承受多严重的考验,将以怎样快的速度才能搭起四号垛子!

    九连干部、战士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皮不眨地盯着北方。

    等呵,等呵!

    盼呀,盼呀!

    盼来了。火车头顶着材料车从新兴洞向无名川飞驶而来。队伍一下子就乐炸了,呼啦扑上桥北,包围了材料车,二话没说,好一阵抢卸。

    天大的问题又出现了。据押运材料的干部说,中途火车被秃鲁江拦在北岸,说是火急用料,硬卸了一车皮枕木,架通了江桥。这样,九连的材料车才开过来了。

    这一情况,把九连急冒了烟。有一个干部炸了。“连长!”那人飞快地从桥北迎着连长跑过来,一路一迭连声地嚷:“秃鲁江半路拦车,硬卸了我们的枕木,这还有点纪律性没有?”

    来人是一排长。这一消息象是一颗炸弹投在了郭铁的眼前,把他震得浑身发麻。郭铁急着问道:“怎么?你说什么?”一排长一脸激怒地又重复一遍。严重呵!好不容易盼来了材料车,怎么又出现了这等意外情况!无名川大桥拿什么架呀?郭铁的心火又烧了起来。

    “连长!这不行!我们要找参谋长!”一排长眼睛瞪得滴溜圆,撸起袖子,手往北一指,气堵脖地提议道:“死活要跟第一江说个明白!问问他们凭什么硬卸?……”

    郭铁没吱声,低着头,两手叉腰,搅心地沉思着。该怎么办呢?他在反复地问自己:“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说,拣重担子挑才是好同志吗?重担子就摆在我的眼前。”

    一排长一见连长这神情,更加火了。眼看九连砸了锅,连长反倒一声不吭。一时又嚷叫起来:“不说别的,我们就问问他们:凭什么要卸我们的枕木?凭……”

    郭铁一脸严肃地批评一排长道:“他们火急用料,不卸无名川的卸谁的?你一口一个凭什么,什么态度嘛!”

    一排长万没想到连长会对着他来,也万没料到连长会这么心甘情愿。一时楞怔住,张张嘴喊不出来了。

    “我说他们,”一排长火气还是不小。“我说他们是本位主义!不管别人,只顾……”

    “不!秃鲁江是马克思主义!他们卸得好!干得对!因为他们是从全线着眼的是顾全大局的。”郭铁批驳他说,并且指问一排长:“我问你,开城前线在无名川南还是北?秃鲁江在无名川北还是南?支前火车是从南往北开还是从北往南开?秃鲁江不通,无名川就是把垛子搭起来,你当西洋景看着它玩?再说,要不是秃鲁江卸了我们那车料,把垛子搭起来,就连这一车料你也别指望了。”

    一下子把一排长问得哑口无言,对答不上了,只顾咕咕噜噜地说:“大道理我讲不出来。少卸点倒可以,硬掐脖子给卸去个垛子,我服不了。哼!这不是死逼梁山?”

    郭铁说:“逼就逼吧,革命就得逼!”

    郭铁批评了一排长以后,反问起自己来了:道理是好讲呵!可是无名川一贫如洗,敌人几把火,烧得光光的,九连拿什么把垛子搭起来?问题明摆着眼下全线紧急,秃鲁江一准是料调不上去,难得他们拦起枕木来。难,大家都难,不是无名川一家。既然如此,那就让无名川一家难吧!从时间上看,再找参谋长要枕木已经来不及了。他郭铁和他们九连要把这个“难”字挑起来。他找到指导员把情况一说,林杨立刻高兴地表示:“好呵!老郭呀,你做得对呀!”两个干部一合谋,觉得既无处伸手,也不能再等待,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依靠自己,千方百计地夺取零点。于是决定召集干部会,紧急商讨对策。干部们很快就到了。

    会上郭铁横下了心说:“同志们!桥是架起来要架,架不起来也要架!穷就穷干!我们一定要闯过这一关!我就不信……”

    几个排长一见连长决心这么大,劲头都上来了。一排长的火气也消了,还当众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检讨,把自己整了几句,接着他提出把射击工事护弹墙拆掉。郭铁眉头没皱就同意了。三排长说,压梁木有多余的,规格大点,可以削砍削砍利用上。郭铁一口八个“行”,并且把手一扬说:“四排派人去,把掩蔽所的枕木盖子也揭了它!”

    人们正在分头行动,刘喜甩手往东一指,惊喜交集地对连长嚷道:“连长!你看!朝鲜老乡们送枕木来了。”人们甩眼一望,又是康实嫂带头,顶的顶,扛的扛,一溜一行的姑娘、小伙子们,直摆到大桥现场。多么动人的场面呵!连长、指导员带领战士们笑迎上去了。这是多么紧急的时刻,多么关键的枕木!在朝鲜战场上,朝鲜人民支援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事情千千万,而这又是多么不平常的一次呀!感动得郭铁、林杨和同志们的眼睛有点潮湿了。而朝鲜同志们却又不以为然,反而向志愿军道辛苦。中朝两国同志们的感情交融在一起了,他们围着那堆枕木,互相欢呼着:“毛泽东主席万岁!”“金日成将军万岁!”人们正在欢呼,吉顺大爷扛着枕木随后也到了。老人家扛的是最后一根了。七、八名中国战士一拥而上,赶忙从老人家肩上接下枕木,连声道谢。吉顺大爷指指大桥笑道:“你们扛了上几万根枕木,我只扛一根还值得道谢!?”中朝父老兄弟姊妹们欢笑了一阵子,才握手告别。

    原来,九连正在为枕木犯愁,吉顺大爷拿着把斧子下山来到现场。老人家一见这情景,回身便走,直奔里委员会面去。正好康实在召集民青会议,听到公公一说,她就立即去找里委员长商量。商量定了,她便率领民青同志们一行人,带上锹镐,火速奔后山去了。山根下有一个洞子,是去年美国鬼子搞的一个什么库库,一色的枕木搭里。如今里委员会把它作为小仓库,堆满了粮食袋子。人们到得洞子跟前,康实说声:“搬!”一百多名青年人齐动手,不消十分钟,就把粮食袋子扛出洞外,堆放一旁,再说声:“掀!”一顿大镐铁锹把顶棚上的土全揭了。接着是拆下一根枕木扛走一根,脚跟脚地扛到桥下。就这样,在战斗关键时刻,无名里人民为九连送来了“炮弹”。

    但是,问题没全部解决,还差百十根枕木没着落。在这紧急时刻,就是缺一根枕木,也会彭响全局,更何况是一百!郭铁的心、脑子、眼睛、一切器官,都用在枕木上了。只为这一百根枕木,急得他团团转。忽然,他一拍大腿喊道:“一不作二不休!”他指指桥下面一堆堆被烧伤的枕木,对二排说:“二排,你们下手,矮子里拔将军,好好拣巴拣巴,能用的都往上扛!可是,你们要注意,必须保证不翻车!”

    不这样又怎么办呢?郭铁把二排老战士们集中起来,着老木工出身的排长王实贵负责组织。这位老战士最稳重、最细心、又最负责。让他主持这事,郭铁最放心。本来王实贵身上还带着伤,连长几次阻止他上现场,但在此关键时刻,也就顾不得了。老班长挂着支伤胳膊,包裹着半边头脸,领着二排的木工战士们,精心细意地一根根鉴定着烧伤的枕木,一根根往外选拔。就这么东一把西一把地七拼八凑,凑了百十几根。好呵!问题总算解决了。郭铁说声“扛!”四号垛子眼看就向水平线往高升着。

    又一批敌机来袭了,半天空又是一阵爆豆般的炮响,高射炮火严密地封锁着天空,火网层层,把大桥上空打得象一块烧红的钢板,敌机几次都没冲动。一排长请示部队撤不撤,站在四号垛顶上的郭铁坚定地说:“顶住!抢!”

    郭铁知道,接近零点的敌机,急于返航,一般是不恋战的。果然,几个回合就被高射炮打跑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逝!垛子,一寸一寸地高升!

    忽听师长的警卫员小杨在下面喊道:“郭连长!师长来啦。”郭铁这才急忙攀下垛子,去见师长。

    田师长带领老工程师和技术员,刚从二十五公里大桥现场赶来无名川。他将把工程师和技术员留在无名川验收工程,而自己要马上赶回指挥所处理紧急军务。田师长来到无名川现场一看,工程接近收尾了,略微放了点心。他想:“无名川一通,这一仗就赢定了。”他站在灯笼火把的垛子底下,等待见上连干部一面,问问情况,便要火急赶回去。

    师长正在四下洒觅着火热的现场,在战士的行动中搜索着什么,忽然回身一望,郭铁站在他跟前了。师长笑望着他问道:“怎么样?有把握吗?”

    “没问题啦!”郭铁自信地笑笑,补充道:“要不叫第一江卡我们一车料,我们能提前一小时。……”

    “秃鲁江卡了你?……”师长不解地问道。

    “可不是!硬给卸了一车皮枕木……”

    “噢!”师长恍悟似的说道:“卸得好!穷急了造反哪!郭铁呀,秃鲁江比你困难得多呀!”

    郭铁笑笑说:“我要是还有一点办法,就连这一车料,我也要转送给他们。”

    师长说:“应该有这个风格!北先南后嘛。”

    接着郭铁把工程情况向师长汇报了,并保证零点抢通。师长指指老工程师对郭铁说:“我把这位‘老标尺’给你留下,工程上的问题,你们商量着解决。今夜的零点是个关键,非通不可!不能出丁点向题。”说罢,这才坐上吉普车匆匆赶回指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