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时对定时 五

    这两天,凭吴兴良这么个风雷人物,说不上咋就变成个木头人了。人们在想怪!这人可真是三天阴两天晴的,咋没个准性子?干了件大事,反倒没个笑容咧!班里同志们故意逗他,笑话说了八千六,就是整不笑他。他闭住个嘴,锁着个眉,象傻了似的,整天价闷闷地说不上三句话。别人睡得呼呼响,他总是睡得晚,睡不实,骨碌来骨碌去的,大瞪两眼想呵,想呵!要是他呼噜声一起,就梦话连篇,哪象睡觉,明明是在唠嗑:“活人不能叫尿憋死!”“砍它的头,拧它的脑袋!”……说得那个脆呀!成本大套,自问自答,又闹又喊,把个挨着班长睡觉的刘喜,气堵了脖儿,不时在唠叨:“平自无故的,你拧谁的脑袋?谁招你惹你来着?”“有话你醒着不说,偏偏眼皮儿一闭就瞎咧咧。敢情你睡得怪热闹的,我可跟你活受了洋罪!赶黑夜我还上不上现场?……”

    要搁过去,老吴这人吃顿饭比喝口凉水还快腾,三扒拉两咽的,哪怕是整吃一穗儿包米,也投见他捣捣牙,脖儿一仰囫囵吞枣地就咽了。这两天吃饭可特别。看他那吃黄连的劲,一口扒拉不进仨饭粒,嚼拉起来就没有个完。想呵,想呵!上下现场,也是丢了魂儿似的眼睛瞧着地皮,大瞪两眼往炸弹坑里头迈。想呵,想呵!

    这个天塌下来都不眨巴眼儿的老战士,他可有啥解不开的疙瘩?谁也猜摸不透他是中了什么迷。

    吴兴良是中了迷啦,他正在一个心眼地琢磨着对付定时炸弹哩。自从他排除定时炸弹以后,师长见他就招呼:“排弹英雄!”同志们劝不动就喊他“定时弹大王”。英雄也好,大王也罢,算是一口给他张扬出去,名声在外了。这在老吴心上点了把火:“拉走一颖半颗炸弹,算得了什么英雄、大王?满现场的炸弹怎么办?”

    问题还不在这儿。反“绞杀”战以来,他们眼见炸了上几千颗炸弹,滚过来近百个火红的日日夜夜,无名川没误过一趟火车,没有几名伤亡。自从定时弹出现,战士们在现场作业,身前身后都有埋伏,一有不测,就轻者负伤,重者牺牲;特别是部队不能迅速集结起来,严重地影响了抢修速度。两夜来,有劲使不到枕木上,倒是用在炸弹上了。在战场上迈四方步打仗,哪一个战士受得了!这使吴兴良非常绞心。有几次他都提议杀进去连扛带拉,一古脑地扫了算了。连长、指导员不让,说是不到万分不得已的时节,不准战士们冒险。可是这一堆堆炸弹,横躺竖卧地在现场上睡大觉,睡醒了就发脾气。难道它们是刺猬,兴看不兴摸?而且敌人玩惯了这一手儿,动不动就哗啦撂下几十颗,往后这桥还修不修?吴兴良对此怎能服气!他想:“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于是他就琢磨起来了。

    老吴的这颗心,七个眼儿全用在“定时”这两字儿上了。血的教训教育了这个战士。他了解到,对付这种武器,必须定时对定时。只有解决了这个矛盾,才能战胜定时炸弹,才能保证部队安全集结,保证抢修速度,保证通车时间。在对付定时弹当中,他觉得炸了桥,伤了人,牺牲了同志,都吃亏在动作太慢上了。一颗颗地拉吧?那可真象是弹克郎球,个个地瞄准着顶,太慢;一颗颗地扛吧?几百磅重的大炸弹,没几个人整得劝。拉也好,扛也好,危险性都太大。就这么个不定时的手法对付定时的炸弹,怎么能够保得住不再伤亡,不炸坏大桥呢?要是找到个窍门,炸弹落地,手到弹除,该多顺气!这使得吴兴良睡不着觉,吃不一下饭,醒着没话,睡起乱嚷。

    怎样解决定时对定时这个矛盾呢?吴兴良是这样想的:定时弹既然是定时的,就不能落地就响。这就给排除这种武器留下了时间。除了拉、扛,还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更快地排除呢?想了两天两夜,才略微开了点窍,得出了一个结论:“定时弹既然是人造的定时杀人武器,那么人就可以在定时内破坏这种武器。美国佬能安装上引火机件,能装上炸药,中国战士就应该能卸开它。世间啥玩艺都是这么一反一正,连毛毛虫也还有个公母哩!”吴兴良越思谋心里越亮堂,有儿次他都差不点没带上“三大件”,单枪匹马地去同炸弹较量较量。

    一有点闲工夫,他就溜到大桥北山根下,在一组四颗炸弹旁边转游。看哪,瞧呀!看炸了三颗,只有一颗没响了。吴兴良盯上了它,决定要从它身上开刀。可是该从哪儿下手?这使他最伤脑筋了。他亲自领教过这种武器,定时炸弹曾经在他的眼皮底下爆炸过,但是他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该炸,也无法知道美国战争贩子们是怎徉安装的,炸弹里有些什么装置。对他来说这都是难解的疙瘩。他抱着头自个恨自个:“吴兴良呵!凭你百家姓上认得个‘吴’字,还想玩邪的?”难道他就罢了不成?不!自打从娘胎里一落地,他就没怕过硬,也不知道什么叫个“难”。没念过书本子,没喝过墨水子,没拿过笔杆子,这不假!可是,洋人造的洋玩艺,土包子就不兴动一动?他就不信炸弹就没脑袋没屁股,横竖它不是装上炸药,安上引火帽,就扔到大炉里头炼,再打成个没纹没缝的铁疙瘩吧?!”吴兴良想到了子弹想到了手榴弹,想到了炮弹,再想想炸弹。他觉得凡事总得有个开头,有个过程开头就得敢碰它,才可以认识它。捉活老虎还有个不碰虎鼻子的?想到这里,心又活了,人也精神了,劲又上来了,决心也就定了:“拧掉它的脑袋,给它开膛破肚,掏出它的心肝肺,瞧瞧美国战争贩子的驴下水!”

    这人的脾性是,说干就干,说走就走,头儿都不回。他认定了的目标,就是一根钉子入木,摇不动弹,拔不出来,何况这是经过他深思熟虑过了的哩!

    昨夜提前收工,战士们回连就睡。吴兴良合不上眼。他悄悄地一个人起了床。推门一望天,三星才压山,时光忒早。有心再迷糊一会,可又没有困意。他头朝里硬是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闭不上心思,满脑袋的炸弹:粗的、细的、长的、圆的,一颗颗一堆堆地往他眼皮缝里钻,自己好象是躺在炸弹堆里了。“得!别活受罪咧!”吴兴良挺身坐起,卷起烟来,准备吸上一支,带上几支。卷罢,坐在铺头巴达巴达地猛抽着,搞得小屋子里头烟雾蒙蒙的。就这么抽呵,等呵,等呵,抽呵,把几支卷烟全抽光了。光了再卷,卷了再抽。

    山村里鸡叫三遍了。吴兴良知道天快亮了。他戳灭了烟火,跳下床来。霎时穿戴利落,扎束停当,抄起“三大件”老虎头钳子、万能螺丝搬子、十八磅大钉锤,就这样全副武装地出发了,直奔大桥东北而去。这个两脚一落,地动山摇的铁汉子竟利索得连睡在当院草棚子中的十分警觉的排长王实贵,也没听到一点动静,摸到他个影儿。

    沉睡着的夜,还没有全醒。四野静悄悄的,黎明前冰凉的雾气,有点象是下毛毛雨,打湿人的脸,润潮了人的衣裳,水星星着人眉发,结成霜花。

    吴兴良一踏上山坡,影影绰绰地望见大桥了,猛然听到一声断喝,把他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吴兴良停住脚步,攥紧了锤把子,赶忙影在半截树身后头两眼圆睁地猎视着前方,准备迎击。就见那人手提一把板斧,怒冲冲地向他扑了过来。老吴心想:“这人竟敢大踏步地直取敌手,可见不同寻常。”几十步远了,十几步远了,吴兴良看清楚了,再仔细一认,不禁叫声:“阿爸吉!”便闪出身子,笑迎上去。老人家先是一怔,随着呵呵大笑起来,并且向吴兴良挥挥手中那把板斧,指指大桥,拍拍胸膛,又是几声呵呵大笑。吴兴良早已了解老人家的行动了,也跟着一阵好笑。

    吉顺大爷一见这位中国志愿军冒着黑上山,又见他一手大锤,一手搬子,腰上横插老虎头钳子的打扮,觉得必有缘故,便细问因由。吴兴良指指桥东北五、六十公尺处的地方,用手势比划出炸弹的样子,口里轰轰地学着爆炸声,晃晃大钉锤,摇摇大螺丝搬子。老人家眼珠一转明白了,便赶忙摇头甩发地说:“年轻人,动不得哟!快跟我回家。”说着就动手往回推搡吴兴良。吴兴良千说万说也说不明白,老人家的盛情又难却,不能生硬地摆脱他,只好假意地服从了,到半路才托辞绕道去了。

    天蒙蒙亮了,比夜里看得清楚多了:这颗大型定时炸弹,论个儿有碾滚子大小,论砣儿有个千八百磅轻重,乌亮乌亮的,躺在地上,象口死猪。吴兴良左端详右端详,把炸弹浑身看了个遍,觉着这种武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冷笑一声,一脚踩上炸弹的脖子,抡起大锤,就想劈头盖顶地砸上去。就在这时,吴兴良犯思虑了:它哪头是头,哪头是尾?这家伙没头没尾的,严丝合缝的,该从哪里打起?他嘲骂自己:“铁牛呵!你可真是一头笨牛!你光惦着拧它的头,可是它没长头呀!你真能砸碎了炸弹,你也就报销咧!”他一眼搭上炸弹小头那风翅儿了。那四片风划儿使吴兴良灵机一动,心想:“美国战争贩子的心肝,没准儿是长在屁股上。”仔细一瞧,可不是尾巴上头真有条缝嘛!他乐了,这才抡起大锤砸上了。砸了半天,但见锤头下去火星子乱进,就不见欠个缝缝。可是吴兴良早已出了满身满脸的汗。

    砸!吴兴良认定了这头,下定了决心,大锤被抡得象要飞了一样。在这寂静的早晨,一锤锤打在钢铁上,硬碰硬的,当当当的,格外地响。砸了十锤上下,炸弹纹丝没动。吴兴良两眼冒火,开始犯疑起来。他提着大锤,远离炸弹,一屁股坐在地上,咕嘟咕嘟地抽起烟,又重新思考起问题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兴良忽然一跃而起,差点没放开嗓门大笑起来。原来他从炸弹缝口上想到了螺丝帽,便认定那缝口准是螺丝口。这一假定可真让他猜上了。原来刚才他是瞎打的,没个规路。

    砸!吴兴良翻身骑上了炸弹,抡起锤就朝螺丝退口方向砸。一口气又是十几锤下去。他甩甩汗水,仔细一瞧。这一瞧,他可乐了,乐得活象个小孩。

    砸!又一阵好打。螺丝口转动了,吱吱吱地干叫着。这响声有点象风干了的牛车轴眼,在重载的压迫下,发出的那种刺耳研心的尖叫。可是在吴兴良听起来,这是舒心悦耳的音乐呵!

    砸!风翅大动了,螺丝口松了。吴兴良把大锤一抛老远,两只大手十个铁指头,扣住风翅儿用力地拧起来,左一环右一环,环环脱口。没一袋烟工夫,就把风翅拧了下来。他乐得骂道:“奶奶的,美国战争贩子的头原来是长在屁股上!”吴兴良手臂一扬,那风翅脱手而出,呼啸着飞上半空,又翻着斤斗落下地来。

    可是问题又来了。拧掉尾巴一看,这炸弹屁股象快刀砍去根儿的萝卜,里面是死膛的,只有一个针鼻儿形状的插销,插在当间露着一寸长短的头儿。除了这个玩艺个别,再也没拿手了。吴兴良火性子一上来,就想抄起大锤砸这插销。但他马上就制止了自己,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引火帽或是撞针!果然是的,那一砸准炸。怎么办?他已经接触到爆炸机关了,就此罢手不成?

    吴兴良正在苦思,忽听咔的一声响,那引火帽上的插销窜出半截来,接着炸弹肚子里狼嗥般地呜呜叫上了。仔细一看,后断面象一个轮盘转动起来。那个针鼻形状的插销,跟着转盘的转动往里缩着。“啊!?”吴兴良明白了,断定这插销就是撞针。它要是一顶上引火药,炸弹马上就会爆炸。而他要是不马上从这儿跑开,就将粉身碎骨。在敌人面前,吴兴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他一把攥住那撞针,用尽平生之力,企图制止住它往里缩。但怎得能够!

    吴兴良瞪起眼睛说:“俺不是来玩的!是来跟帝国主义斗的。横竖不是你死就是俺活!”

    可是,怎样才能制止撞针起作用呢?革命战士在紧关急要当口,眼珠一转工夫,可以转出全部智慧来。他两眼左右一洒觅,就见两三步远的地上,有一个钉子粗细的炸弹皮子。吴兴良一个箭步窜上去,又一个箭步窜回来,眨眼之间就把铁皮子插进撞针鼻儿里去。正好!铁皮子一横那撞针就被卡住了。这会儿,眼见轮盘转,耳听炸弹肚子里叫,不见撞针往里钻了。吴兴良紧张了好一阵,这才爆发出一阵大笑,把一轮鲜红的朝阳,笑蹦上东山,欢欢喜喜地笑望着人间的奇迹。

    还没等吴兴良笑闭上嘴,就见那撞针凶狠地往里杀进去了。把横片在撞针鼻里的铁皮子,硬给别弯了,眼见要断了。吴兴良灵机一动,抡起大锤,瞧准撞针,当当地往侧边就是几锤,硬把个撞针砸歪了脖子,牢牢地啃住转盘,干转圈儿进不去了。炸弹气得呜呜怪叫。老吴心火未消,一连又是几锤下去,把转盘砸得窝窝囊囊的。半天转一下,半天转一下,转着转着不动了,炸弹肚子里的叫声也没有了。吴兴良这才停止锤击,骂道:“俺就看透了你是个纸老虎嘛!”

    降服了炸弹,吴兴良可真感到累了。一屁股坐上炸弹,安安稳稳地又抽起烟来。事不宜迟!他把抽了半截的烟甩在地上,上去一脚就碾碎了,从怀里抽出虎头钳子咬住那个撞针头,象卸螺丝那祥,吱吱吱地把它拧了下来。吴兴良一巴掌拍在头上,猛醒似地叫道:“嘿!俺够多笨!要是先拔掉它的门牙,不就少出几头大汗?”然后“三大件”一齐动,卸下了转盘,把炸弹掏了膛,挖了心。伸手抓出一把黄色固体炸药,着眼一瞧,露出他那一贯蔑视敌人的神情,冷笑一声道:“美国饭桶原来就是这副驴下水呀!?”

    炸弹开了膛,吴兴良本该回连了。不料大桥附近一声爆炸,又使吴兴良想起了大事。桥下那几颗大炸弹,对桥对作业部队威胁最大,说声炸,保不定炸了桥,伤了人。干脆干掉它们!免得晚上抢修时碍手碍脚的。吴兴良主意一定,拔腿就走。

    到得桥下,吴兴良瞟好炸弹位置,看准了离垛子最近那颗,人就上去了。心红手巧胆子大的吴兴良,又是一场大战定时弹,卸了这个卸那个。这些杀人武器,眼下却个个象小鸡,让吴兴良一只只地擒住宰了。

    吴兴良在抢着时间卸,定时弹在抢着时间炸,就这样定时对定时地斗上了。一时无名川显得非常紧张、火热,象是吴兴良大战千军万马。活该范佛里特打错了算盘,投在桥下的九颗威胁性最大的炸弹,竟然一颗也没来得及炸,不出个把时辰,全被吴兴良收抬了。

    吴兴良卸得兴起,忘记了累,忘记了饿,也忘记该回连了。二排长和六班战士们,在无名里驻地找翻了天。人们都犯疑怎么一觉醒来班长役影儿了?这个木头人儿哪去了呢?好一阵找!多亏吉顺大爷送了个荒信,人们又发现“三大件”不见了,这才全明白了。连长、排长带上六班战士猛往现场跑。一声声爆炸,把连长、老班长、战士们的心炸得直跳。谁知道出去大半晌的这个铁汉子,会遇到怎样的风险!?

    大桥下,吴兴良卸完了最后一颗炸弹,正在安安稳稳地抽烟哩。忽然,他想到得搞点样品给连里同志们看看,以便将来大家都可研究对付定时弹;于是他就抓一把黄色炸药拿块报纸包了,又顺手拾起一根风翅、一个转盘、一根撞针,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抬头望天,日头已升起一竿子高了。

    多美丽的早晨!一朵朵乳白色的晨雾!凝结在兄弟峰中间,掩映着墨绿的松林。一缕缕炊烟,从树梢上袅袅升起。清川江面上,雪盖冰封,银光闪闪。对岸江沿上,早有几位朝鲜嫂子和姑娘们,头顶瓦罐往家顶水。动听的歌声,顺江面清清晰晰地传过来。

    吴兴良也高兴地哼着: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

    忽听山坡上一声断喝。吴兴良甩眼一看:连长带头,二排长、六班战士们殿后,飞跑下来了。吴兴良停住脚步,心想:干脆!让他们到这里来吧!好带他们到大桥下去看看。他决心把六班变成“定时弹班”,把六班战士们变成“定时弹大王”。

    郭铁领着同志们穿过弹群危险区,扑到吴兴良跟前,也没顾上问个究竟,劈头盖脑地就克上了:“吴兴良!你这班长是给我咋当的!你还有丁点纪律性没有!你……”

    吴兴良没话好讲,只是满脸堆笑着挨克。心想,本情就应该克嘛,由于自己一心用在定时弹上,行动之前忘记了请示首长。

    连长见他手提一堆破烂铁,有点发楞了,这才顾上打量他一眼,立马追枪地问道:“你从哪儿拣的这一堆破零碎?……”吴兴良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卸定时炸弹的事向连长说了一遍,并且把他们领到大桥下面,看了一看。可不是嘛!九个大炸弹都没了头咧。好大胆的战士!做了天大的好事!事是个好事,做的也对,可就是让谁也觉着后怕得慌,为他捏一把汗。“为啥不跟我言语一声?也不给排长个信儿?楞头青,冒失鬼,万一出了岔子,你能负得起责任?……”连长绷住一脸笑又把老吴好一顿数落。

    吴兴良嘻皮笑脸地说:“连长呵!你就是克死俺,俺也给范佛里特开了膛啦。”

    郭铁嘴上是克,心里早就乐得不行了。摆在眼前的定时炸弹,老吴一个人就收抬了一大片,要是全班全排全连动手,美国佬的定时炸弹不真的象老吴说的那样,“定时滚蛋”了吗?无名川大桥这块阵地昨夜还是美国“占领区”,今早便被吴兴良单枪匹马地夺了回来。他的连队晚上又可以摆进现场啦。这是多简单就结束了的战斗!可又多么惊险!他越后怕就越想美美地克吴兴良一顿。

    战士们围着班长身前身后在傻笑。他们觉得有这样一个班长,六班值得骄傲!

    郭铁高兴地对二排长说:“老班长!咱们拾个炸弹壳回去,研究研究!”

    吴兴良把手一扬说:“俺这不是拿上了嘛!老美的心肝肺俺早都给它一把掏出来啦。你要它那弹壳干啥用?”

    郭铁憋不住笑了,照准老吴背上,咚地给了一拳头,说:“回去吧!冒失鬼,楞头青!……”

    一路上,吴兴良大讲定时炸弹:“谁不知定时弹是圆的?俺连长偏说它是个扁的!果然是个扁的。……”峡谷里荡漾着笑声,郭铁觉得浑身是劲,真把定时弹看扁了。

    回到连里,郭铁就从各排选拔了二十几名战士,集中学习卸弹技术,让吴兴良当教员。一个头午,就训练出了一批排弹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