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碗饭的风波

    方书记来了之后,就领导渔村进行民主改革。召开群众大会,选举出贫苦渔民、农民代表成立了新的村政权。过去的伪保长、伪保丁全都被撒掉。这可真是穷苦人当家作主坐天下了。

    方书记到西榕桥开会去了,这东榕桥的选举就由双和叔来主持。

    在分组酝酿的时候,人们都很少讲话,不知道怎么办好。大家闷了很久,忽然有人说:“穷人怎么能管事?不会写,不会算,连句话也说不明白。”

    接着又有人说:“穷人一天不干活,一天没饭吃,工夫也赔不起。”

    尤二狗的婆娘“臭三岛”就接上去说:“说得是呵。古话说:不读书,不识字;不识字,不明理。不明理又怎么能管事呢?虽说如今不讲究这些了,办公事总得会动动笔杆子才行呵!”

    这个尤二狗婆娘,是个不要脸皮、不知羞耻的人物,远近知名。在娘家做姑娘时,外号叫“小白龙”。出了嫁之后,又换了个外号叫“臭三岛”,她娘家住在东沙岛北岙镇。她阿妈从小就是个不正派的人。到了三十多岁,就整天装神弄鬼、算命相面,谁家出丧、生病、送鬼、招魂都少不了她。每当夏天,就穿一身雪白的府绸衣裤,搽胭脂抹粉,招风惹草,走起路来一步三扭,活象一条蛇,人家送了她一个外号,叫“白龙仙姑”。

    这位“白龙仙姑”的女儿沾了阿妈的光,人家叫她“小白龙”。

    小白龙没有学上她阿妈装神弄鬼那一套,没有去和那些“善男信女”打交道,却专和国民党的军官们勾搭,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去,争风吃醋,有一次还动了刀枪,差一点出了人命。

    “白龙仙姑”怕小白龙给她惹下大祸,就想方设法把她嫁出去,但东沙岛没有人家敢要她,以后就嫁给了半屏岛的一个伪保长。这个伪保长死了以后,就又嫁给同心岛的尤二狗。在同心岛又和陈占鳌不清不白,不然,尤二狗也当不上账房先生。

    这个婆娘从东沙岛、半屏岛来到同心岛,走到哪里哪里臭,所以人们背后都叫她“臭三岛”。这种人提起来就叫人觉得肮脏,人们也都知道这种女人一肚子的坏水。按常理说,她的话该没有人相信了吧,可也怪,她的话偏有人听。

    二狗婆一讲,接着有人就帮腔说:“我看尤二先生行,能说会算,算盘儿打的噼啪响,是能办事的材料。”

    于是尤二狗就被提上名了。接着,从前当过伪保丁的也有的被提上了。

    “他们能代表贫苦人吗?”我正在纳闷。阿洪嫂猛然站起来说:“我不怕得罪人,尤二狗不合适!”她的脸儿憋得象个熟透了的红柿子,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多的人面前讲话。

    “对!对!”我赞成着。可是声音在我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又咽下去了,谁也没有听到。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几个字不是用嘴说的,而是用心说出来的。

    一个伪保丁斜了阿洪嫂一眼说:“我说尤二先生行,人家在斗争陈占鳌的时候有功劳,受过双和乡长的表扬。人就不能改好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

    尤二狗忽然站起来说:“海霞家里顶穷,又受过渔霸的害,我提议选她!”

    我心头不由一震,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尤二狗为什么提上我?莫非他真的变成好人了?双和叔是对的?应当争取改造他?我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正象人们说的:不会写不会算,两眼一麻黑,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个代表是怎么个当法呵?心里有些怕。

    我一直傻乎乎地瞪着眼睛乞求双和叔。果然,双和叔是了解我的。在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说:“我看海霞年纪太小,还是另选别人吧。”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方书记从外面进来了。他说:“我看海霞行,不会干就学着干。我们要好好培养革命的后代嘛。”

    于是大家纷纷说:“对,就这样吧,别看海霞小,可是很懂事,就不要再换了。”

    我对方书记不满意,这可不是逗我玩的事。方书记又在会上讲了话,可是他讲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你想,一个人身上忽然压上了块大石头,连气都喘不上来,哪有心思听别人讲话。散会的时候,方书记还故意叫我“小代表”逗我笑,我哪里还笑得起来。

    回到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等爷爷讨小海(不是出远海大捕捞,而是在近海不用帆船,用小舢舨捕些小鱼虾)回来,和他一说,爷爷却热心地支持我。他说:“既然方书记说你行,你就干下去。要干就得干好,别给我们穷苦渔民丢脸。你爹妈在的时候,嫌你不是个男孩子,可是,你这不是能干大事了吗?”爷爷不由得捋起胡子哈哈地笑起来。代表好是好,可是怎么干法呵?连爷爷也搞不清。

    爷爷又问我还选上了谁。我把当选的人讲了一遍,爷爷不满地说:“尤二狗、陈三怎么能给我们穷人办事?怎么选上了这种人?”

    我说:“大家都怕管事,就把他们选上了。”

    爷爷闷了一阵说:“选了还能不能改?”

    这事我哪能知道呢。爷爷说:“你是代表了,要多长些心眼。你要对方书记说一说,顶好把这两个人换一换。”

    我觉得这是个大事,急忙放下饭碗,就去找方书记,可是他不在家。

    第二天,发下了登记表,要我们这些当选为代表的人登记。然后再从中选一个小组长。

    尤二狗一见我,就和我拉起近乎来。他说:“嗯……小海霞,嗯……你怎么见了我就噘嘴呢?我现在进步了,嗯……要做新人了,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嗯……”他嘿嘿地笑着,笑得满脸的肉都皱起来。我觉得他每条皱纹里都藏着奸诈。

    我说:“哼,你还是少‘嗯嗯’几句吧,你是油我是水,咱们合不到一块!”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嗯……小孩子家,就学会了记仇。”

    陈三说:“莫说了,快填表吧。”

    尤二狗先替我填姓名、年龄、职业……我的职业能填什么呢?填阿爸的?

    尤二狗摇着脑袋说:“嗯……你是个无职业者,嗯……这一项就空着吧。”

    因为我不识字,对填表就特别加心。我听陈三为难地说:“二先生,我们过去的职业怎么填呢?”

    尤二狗说:“都填渔农业。”

    我奇怪了,瞪起眼睛质问尤二狗说:“方书记不是叫照实填吗?伪保丁怎么好填渔农业?”

    尤二狗象哄孩子一样教训我说:“女孩子家,不懂事就要少说话。你的表已经填完了,没有你的事了,你到外面玩去吧!”

    简直叫人不明白,我又是女孩子家,又不懂事,又不能多说话,你为什么提我当代表?是为了“你到外面玩去”吗?哼!我看出来了,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生着法儿糊弄我!到了晚上,我憋着一肚子气跑到乡公所,找到了方书记。他正在灯下审查我们的登记表。我把登记的事情一讲,方书记说:

    “小海霞,你给我们做了件大事。”他热情地给我搬了把椅子,又说:“过来,把他们每个人的真实情况告诉我。这个尤二是谁呢?他不是陈占鳌的大账房吗?”

    我说:“对,这个尤二就是陈占鳌的大账房。是个大坏蛋,人们背后都叫他尤二狗。”

    方书记又翻了一张登记表说:“这个陈三怎么样?”

    “陈三是过去的伪保丁,整天喝酒,赌博,不干正事,是个地痞流氓,对人可凶呢!”

    “这个陈大成呢?”方书记又翻了一张登记表。

    “他是玉秀的阿爸,家里很穷,就是很老实,连句话也不会说,他听说把他选上当代表,吓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为什么要选上这些人?”方书记象问大人一样问我。

    我说:“我也弄不明白,只是知道穷人怕管事,又不会管事。”

    这时双和叔进来了。方书记说:“双和,我看东榕桥的贫渔会要重选。”

    “为什么?”

    “怎么好选尤二狗、陈三这种人?他们能为穷人办事吗?你是当地人,这些人的面目你应当清楚。……”

    双和叔好象无所谓地说:“这些人又不是渔霸,也不是渔业资本家。产业也没有什么,是些跑腿吃饭的人,还不是叫他怎么干就怎么干?办事的人要会耍笔杆子,会动动嘴才行,他们在我们手下,还不是听我们的?穷苦渔民太老实,怎么能办事?”

    方书记又和双和叔讲了好久。什么印把子问题啦,什么阶级路线啦,什么群众观点啦,我不全懂,但也听出这是有关到底由谁来当家的大事。方书记说:“双和同志,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丢了政权就是丢了革命,丢了胜利,……这次选举可是一个大教训呵!”

    双和叔最后还是认了错。他说:“我只是想找几个能办事的人,以后工作上使用起来顺手些,没有想到在政治上犯了错误。”

    这时旺发爷爷和德顺爷爷都来了,他们对选举提出了意见。因为这次选举,准备的不够充分,道理没有和群众讲透彻,群众的顾虑没有打破。因为规定一家去一个人,有些人家叫妇女孩子去了,主要成员也没有参加会,这怎么能开好呢。双和叔说:

    “那明天就改选吧。”

    方书记说:“不,先不要太急,等几天没有关系,首先要提高群众的政治觉悟,在群众没有充分发动之前,仓促选举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我们就要分头去找基本群众谈一谈,印把子是绝对不能交到阶级敌人手里的!”

    隔了几天,在方书记亲自主持下,又重新召开了群众大会,另行改选。尤二狗和陈三被撤换了,德顺爷爷和旺发爷爷都当选了代表,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大会散了以后,贫苦渔农代表开了个会,选举小组长,方书记提议我当小组长,大家一齐鼓掌赞成,可把我急坏了。我说:“我干不了,我不干!”可是方书记却严肃地对我说:“海霞,这是革命工作,不仅要干,而且还要干好!”

    当时岛上正闹春荒,敌人在海上的活动十分猖狂。美帝国主义的兵舰在海上来往横行,有时国民党的炮艇就开到岛子跟前,向岛上打炮。渔船不能出海,渔民的生活就更困难了。

    大成叔在前几天硬要出海,因为天冷水凉,近海无鱼,鱼都进了深水,要到远海去捕,结果大成叔一去就没有回来。只漂回了几块被蒋匪帮的枪炮打碎了的破船板。人们说大成叔被蒋匪兵打死在海上了。大成叔一死,家里就剩下大成婶和一个十五岁的女儿玉秀。大成婶真是黄连木刻成的苦人儿。她老家是福建,爹妈北上捕鱼,碰上风暴,船打破了。就在她六岁那年被卖到这个岛上,爹妈把她换了盘费带着她七岁的哥哥回了老家,一去三十多年没有音信。现在玉秀正病着,家里断了烟火,日子正难着呢。

    就在这时候,人民政府拨下了三万斤救济粮,这简直是救命粮。方书记叫我调查东榕桥的困难户,然后研究合理分配。他嘱咐我:“不要光听本人讲,也要听听四邻群众的意见。有事要和大家商量。……”

    方书记就是这样,我的工作每走一步,都是他亲自把着手教我。

    “谁家最困难?”第一个我就想到了大成婶。我到她的四邻打听了些情况,就走进了大成婶的家。这时玉秀正端着半碗白米饭在吃。

    大成婶见我进来,丢下手里的活儿,急急忙忙地给我拿坐位。当我问起她家的困难情况时,她连忙解释说:“海霞,我们家可是一粒米也没有了。玉秀肚子痛的直打滚,这才借了半碗饭给她吃。”

    大成婶生怕我不相信,还搬来了盛粮食的空坛儿给我看。

    其实,我并没有在意这碗米饭。

    在小组会上讨论救济的时候,我提议按一类困难户救济大成婶,大家也都同意。开完小组会,我正要到乡里去汇报,臭三岛当街拦住了我。她说:“你为什么在贫渔会上造谣,说玉秀吃了白米饭?”

    我一听说我“造谣”,就气炸了心肺。我说:“谁造谣?吃了就是吃了嘛,我不亲眼看见我不说。”

    接着陈三就插进来说:“吃白米饭的人家可不能救济。我们连番薯丝都吃不上呢!”

    我正要分辩,尤二狗凑过来了。他厉声地斥责他的婆娘说:

    “嗯……你们这些人都是盐堆里爬出来的?嗯……咸(闲)话可不少。嗯……你们干吗难为海霞呢?吃了还是没吃,嗯……叫大成家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没想到尤二狗给我想出了解围的办法。我说:“对,你们不信,就找大成婶来问一问。”

    不一会,陈三就把大成婶叫来了。大成婶低着头说:“海霞,我家没吃白米饭,你可不要乱说呵!”

    我说:“是我亲眼看见的嘛!”

    大成婶急了,她一口咬定玉秀没有吃。我气愤地瞪着她。

    大成婶本来是个不会撒谎的老实人,这次说谎使她羞愧得满脸胀得绯红,她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大成婶会一口咬定玉秀没有吃白米饭。

    我当时气得全身发颤,脑袋嗡嗡响,舌头硬得象块木头,梗在嘴里。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讲不出,只是咬定:“我看见吃了,我没有撒谎!”把救济不救济的事早忘干净了。

    街口上站满了人。

    尤二狗说:“嗯……一个说吃了,一个说没有吃,嗯……反正有一个撒谎的,光打嘴架没有用,嗯……把饭碗拿来看看就清楚了。”

    臭三岛跑的真快,玉秀吃饭的碗,就象变戏法一样立即变了出来,送到大家面前。饭都吃光了,拿空碗来有什么用?人们都在纷纷议论,东邻西舍也都帮着大成婶讲话。他们说:“俗话说:‘家有多少钱,四邻有戥盘。’谁能相信大成家有白米饭吃?”

    “刚刚当了小组长就办事不公平。”

    “这么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

    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明明是别人说谎,反而加在我的头上。

    当时我成了大家围攻的对象。臭三岛带头嚷着:“应该把她的小组长撤掉!”

    纵有千张嘴也难分辩清楚。当时我能做到的只是竭力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心想:“不用你们撤,求我当我也不当了。”

    这时又有人说:“她为什么说谎?海霞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臭三岛辱骂我说:“你不看,这个小婆娘,贼眼瞪得那么大,鼻子翘得那么高,看样子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们不明白她为什么撒谎吗?还不是想把别人的救济粮克扣下来自己吃!”

    这比用皮鞭子抽我还厉害。我相信世上最毒的毒蛇也没有这个婆娘的嘴毒!

    我回到家一头扑到床上,就放声大哭起来,这可把爷爷吓慌了,只当出了什么大事情,急急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我抽抽嗒嗒地说:“爷爷,我求求你,去和方书记说说,把小组长给我退了吧,当不了,当不了。呜……呜……呜……”

    爷爷又关切地问:“谁欺负你了?”

    “都欺负我,我不当了!”

    “可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哟!唉!”

    “我就是不当了嘛!呜……呜……呜……”

    爷爷见我那个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出去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方书记的声音。他一边进门一边批评爷爷说:“你应该鼓励她,怎么也帮她打退堂鼓呢?”

    “这是大人办的事,小孩子怎么能办得了?”爷爷辩解着。见他们走了进来,我的所有冤屈都涌上心头,哭声更大了。

    方书记拍拍我抽动的肩头笑着说:“小海霞呵小海霞,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你忘了朱淑芹怎么说的啦?‘革命者流血不流泪。’”

    “我算哪号子革命者?”我把脖子一拧,哽咽着顶他一句。还是呜……呜……呜……

    方书记的笑声更大了。

    我抽抽嗒嗒地说:“你笑吧,反正我不当这个小组长啦。”

    “叫谁当?”

    我任性地说:“谁都行,就是我不行。”

    “那好,咱叫尤二狗当。”方书记故意赌气地说。

    “叫他当?我不同意!”我立即收住了眼泪。

    方书记说:“小海霞,你好好想想,你不当,谁高兴?还不是尤二狗这伙人高兴吗?你整天说穷人要坐天下,叫你坐,你又不坐了。”

    “这股子冤枉气我吃不下,再说,现在穷人不受人欺负了,翻了身,不就算坐了天下了?双和叔说,我现在还没有公民权哩……”本来我很不满意双和叔这句话,现在倒成了我的挡箭牌了。

    “刚刚上阵就忙着退却可不好。你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讲给我听听。”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方书记说:“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人捣你的鬼吗?上次你揭发了他们假填身份的事,有人恨着你呵。”接着他指出我的工作方法不对头,不该当面和大成婶对质……

    “大成婶为什么撒谎呢?”我很不服气。

    “你想,如果她承认了吃白米饭,不救济她了,她可怎么活?”

    “谁说不救济她?我还提议按一类困难户救济她哩!”

    “这事你知道,可是大成婶并不知道呵,有人一吓她,她当然不敢承认了。”

    事情原来这么复杂。方书记一说,我倒有些醒悟了。我说:

    “这么说,我是上了坏人的当了,怎么办?”

    “要把事情搞清楚,小海霞,你这两只大眼睛瞪的再大也没有用,得把这个——”他指指我的脑袋说:“好好武装武装:”

    我故做生气地推开方书记的手,心想:“真会开玩笑,脑袋怎么个‘武装’法?”

    过了三天,救济粮就发下来了,我背着五十斤米给大成婶家送去。我走进去的时候,大成婶正背着门口在洗野菜。这些野菜里有茅节节根、花莲子菜,还有一种苦菜,名叫“三十六桶水”。就是说,用三十六桶水洗过,味道还是苦的。

    玉秀正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喊肚子痛。大成婶很烦躁地说:

    “你嚎什么?嚎就嚎了粮食来?这回救济粮若是发不下来,非饿死不可。”

    我把粮食放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大婶,我给你送救济粮来啦。”

    大成婶吃惊地站了起来,甩着手上的水,看着粮食袋子“这……这……”“这”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说:“这一回救济共分三类,一类户是顶困难的,救济五十斤,二类户是三十斤,三类户是二十斤。你家是五十斤。大婶,你去找杆秤来称一称……”我用手背抹着额上的汗珠儿。

    大成婶激动得嘴唇都发颤了。她说:“哎呀,还称什么,还能少了吗?你快坐。看,把你累坏了。”她又慌慌张张地去给我找坐位。

    我说:“大婶,我不坐啦,你快把粮食倒下,这口袋我还要用呢。”

    在大成婶找家具盛粮的时候,我走到玉秀身边,问她哪里不舒服。玉秀一把抱住我说:“海霞姐,你真好,阿妈是个糊涂人……”说着就哭起来了。眼泪沾到我腮上,我也陪着她掉起泪来。

    当我提着空粮袋向外走的时候,大成婶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又抱歉又难过地说:“孩子,大婶对不起你,可不是大婶诚心想冤枉你,是怕得不到救济粮,全家就没有命了呵。”

    我看出大成婶心里很难受,把对她的不满全忘光了,也激动地说:“这件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不提啦。只要大婶不生我的气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