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节之夜

    每年腊月二十三以后,渔民们谢了海,都回到岛上过春节。

    在旧社会,很多旧风俗非常不好。每年春节,赌博的、发酒疯的、打架骂人的到处都有,闹得个乌烟瘴气。过去渔民生命没有保障,生活困苦,心绪烦闷;再加上迷信落后,地痞流氓到处兴风作浪,拉拢渔民吃喝嫖赌,还请戏班子来唱戏,把渔民一年的血汗钱全都弄光,搞得老婆哭孩子叫,家家都不得安生。

    岛上流行着很多这样的俗话:

    “打鱼钱是咸水钱,人死钱会烂,吃光喝光去他娘,管他明天和后天。”所以一上岸就大吃大喝,一个个是“腰缠稻草绳,怀揣老酒瓶”。

    今年春节,虽然是解放后的第三个春节了,有些旧习惯还是不能一下子改掉。方书记动员大家春节不再赌博,不请戏班,并交给民兵们一个任务,要弄一个春节联欢会,来个移风易浴,让我们自己来编排节目。

    年初一,部队的同志还特地派来了电影队,给大家放了一场电影。

    年初二,就是我们女民兵自编自演的小节目《姑嫂雨夜守海防》。

    听说我们民兵演新戏,来看的人可真多,大都出于好奇。有些人本来不想来,我们就左动员右说服地把他们叫了来。不过他们还是打算看一看我们演得到底怎么样,若是不好就半途退场。联欢晚会就在广场上开始了。

    在大榕树上挂一个大帆篷当幕布,象船上升篷落篷一样,就算开幕闭幕了。这真是个好主意。一盏汽灯咝咝地响着,把会场照得通亮。

    《姑嫂雨夜守海防》的剧情是根据海花和她阿爸吵嘴的一段真事编排的。海花为什么和她阿爸争吵呢?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海花赶紧扒了几口饭把碗一推,到屋里拎出了一支大枪。

    “怎么,这个鬼天气你还要到哪里去?”阿爸很不高兴地问女儿。

    女儿说:“明知道你还要问,越是这样的天气才越要加小心呢!”

    老头子瞪了女儿一眼说:“白天挑了一天肥,夜里还要出去满山转,也不怕累断腿!风雨这么大还要站岗放哨,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女儿奇怪地瞪了老头子一眼,理也不理,拉开门就往外走。

    忽然她又站住了,转身对老头子说:“阿爸,我没听说谁的腿累断过,可是,叫土匪渔霸打断腿的人倒是有。”

    女儿这话正好戳在阿爸的伤疤上,原来他的腿就是叫渔霸陈占鳌打断的,至今走路还瘸呵瘸的。老头子说:“过去的事了,又提这些干什么?”

    “为什么不提?去年你还说:‘海花呵,不要忘了我这条腿是怎么断的!’可是现在你又不叫我再提这些了。打断你腿的那些坏蛋们还没有死绝呢,他们还想回来呢!你呵,你这就是和平麻痹思想,没有战备观念。”

    女儿说完,提枪在手,一头扎到风雨里去了。

    老头子含着烟袋,气哼哼地对他的老伴说:“海花这孩子,也学得教训起大人来了。”

    老伴却帮着女儿说话,她说:“我看海花讲得就是在理嘛!”

    小戏的前一场就是这样的一段故事。我们编的老头子和海花的阿爸一模一样。起初有人主张用真名真姓,后来考虑到演出来怕这个倔老头子拆我们的台,就换了个名字,变成玉花和她阿爸了。后面的几场戏就是我们加上去的了。

    演戏少了我们的渔歌手云香是不行的。云香这丫头平时又安静又羞涩又腼腆,可是一唱起渔歌来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只要欢迎她唱,她拉开嗓子就唱,一点也不怯场。这次是云香扮嫂嫂,海花扮小姑。两个人演的倒挺像呢。

    我坐在旺发爷爷旁边。在台上的老头子不让玉花去放哨的时候,他就气得直哼哼,嘟嘟囔囔地说:“这,个老东西,好了疮疤忘了痛啦,还是女儿争气。”

    旁边大成婶插嘴说:“女儿是民兵排里教调出来的嘛,当然比老头子进步了。”

    后边一个抱孩子的大嫂说话了:“旺发爷爷,你把你那宝贝放到地上好不好?晃来晃去挡着人家看不见。”

    旺发爷爷自从解放海岛得了那支枪,真是形影不离,整天把它带在身边。若是偶尔一次不带着,别人就逗他说:“旺发爷爷,你那‘老伴’呢?”现在这个大嫂指的“宝贝”就是他的枪。旺发爷爷一听叫他把枪放在地上,就大为恼火。他说:“你说什么?放在地上,这是拨火棒吗?这是枪!你怎么不把你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

    旁边有人干涉了:“不要吵了好不好,是听台上的还是听你们的?”

    这时台上的嫂嫂和小姑正在风雨中巡逻。云香唱:

    夜已深,浪涛响,风暴雨狂,

    姑和嫂,冒风雨,守卫海防,

    伏下身,细观察,紧握钢枪,

    张开了,天罗网,捕捉豺狼……

    台下有人忍不住叫起“好”来。这一段唱词不是用原来的渔歌调子唱出来的,是云香自编新调,想不到第一次唱,就获得了成功。

    姑嫂二人刚巡逻过去,陈小元等男民兵扮演的匪特就鬼鬼祟祟地摸了上来。陈小元装匪特司令。也不知谁给他化的装,安上了个高鼻子,还搽了一脸白粉。难怪台下有人喊他美国鬼子,其实这个匪特司令的规定身份是一个逃亡的渔霸,既然陈小元喜欢这个打扮,那就只好随他了。

    没有想到陈小元还真有一手。他拿着手枪,指挥着他身边的匪徒们怪声怪调地唱:

    快快上,别发慌,

    今夜风大雨又狂,

    民兵们,

    躲在家里睡大觉,

    滩头岙口没有岗。

    …………

    匪特甲,战战兢兢地摸上来,脸上画的白一道黑一道的,活象个吊死鬼。他哆哆嗦嗦地唱:

    心又惊,肉又跳,

    个个就象惊弓鸟,

    登海岛,真糟糕,

    弄不好小命要报销。

    司令把枪一摆,把脖子一拧,又在催:

    快快上,别装孬!

    美国顾问的训话别忘了,

    这次偷袭成功后,

    司令我一定有犒劳……

    这时台下又嚷起来,着急地说:“哎呀呀,怎么还不开枪?站岗的没有看见?”

    旺发爷爷说:“你们懂什么,等走近了捉活的。”

    台上的小姑喊了一声:“干什么的?”接着就放了一枪,匪特们纷纷跑下。

    旺发爷爷叹了口气说:“唉!太沉不住气了,为什么不等靠近些!”

    这时台上螺号呜呜呜地响了起来,表示民兵紧急集合,幕就落下来了。

    有人叹口气说:“怎么没有抓到特务就完了?”

    “谁说完了?”有几个看过我们排练的民兵忍不住给大家解释剧情。

    后来是匪特司令和几个跑散的匪徒,跑迷了路,钻到了玉花家里,拿出枪来逼瘸老头子驾船把他们送走。

    老头子见匪首就是打断他那腿的渔霸,就怒火燃胸,摸过鱼叉就打,匪首举起手枪对准老头子就要开枪,正在十分危急的时候,女儿玉花赶了回来,一枪打死了匪首。

    这一点陈小元演的不太成功。因为玉花的枪还没响,他就噗嗵一下躺在台上,伸直了腿。有些人生了气,吵嚷着要他站起来重演一遍。

    可是幕已经落下来了。

    剧本编得不算好,演得也很差劲,却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大家拼命地鼓掌,吵着:“再演一个!再演一个!”

    歌可以再唱一个,就是再好的戏也不能再演一遍。人们都围到台子上不散,没有办法,还是请云香唱了一段新渔歌,才算解了围。

    后来,方书记宣布了一个通知,说是志愿军的归国代表团明天上午到岛上来作报告,要大家早些吃饭,然后到码头上去迎接,大家这才余兴未尽地散了会。回家的路上,人们唧唧嚷嚷地评论我们民兵演的戏。

    双和叔也很有兴致地说:“海霞,你们民兵还真行,演得还怪像呢。你们能不能编个搞生产的戏,鼓鼓大家在生产上的干劲?”

    他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我笑笑说:“当然可以。我们民兵一定作生产中的突击队,可是,也不能只记住生产,把阶级斗争、战备工作忘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