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最后的诡计

   关于兵团解散归地方的消息传说纷纷。  尽管康政委在全团大会上公开宣布:
“这纯粹是谣言,是别有用心的捏造,警惕阶级敌人捣乱!”但私下,一个个看过
有关文件,参加过有关会议的干部却证实:这消息确实,兵团建制年底就要撤销了。
    康政委敢公开那样讲,瞪着眼睛说瞎话,是为安定人心,便于最后这一段工作。
    命运的转折又一次冲击着每一颗知识青年的心。
    与此同时,1975年大学招生工作开始,这是一次空前激烈的竞争。
    我连报名踊跃,其中有金刚、李国强、韦小立、李晓华等班排干部,也有一些
平日表现一般的人,如呼市女生金丝猴,偷过东西,名声很差,也报了名。
    老孟却没有报,他说不赶这时髦。
    为上大学,金刚使出浑身解数,数月前就精心准备,四处疏通关系,不惜血本,
花了不少钱,到月底穷得向别人借饭票。他知道,兵团解散后领导全要换,必须趁
现领导还有权的时候,全力以赴争取。
    已是深更半夜,他还找机务排长老戈商量对策。
    这年夏天老戈出了点事。航空灭草时,老戈在大田里负责联络,指挥二排几个
女生给飞机打旗。一天,李晓华突然到连部,向连长检举老戈,说他在大野地里耍
流氓了,小便口张着,故意向她露出那玩艺儿。老戈平时特别老实,胆子又小,干
出这等事,实在令人吃惊。连队里议论纷纷,多数人倾向相信。在这荒凉的小地方,
青年男女聚在一起,却不能自由来往,牲口都能可着性子干,人却老憋着,干柴烈
火憋到一定程度,就会有这等怪异举动。
    但只有金刚公开替老戈说话,非常坚定。他对连长说:“李晓华许是被几个男
生给追得神经过敏,以为所有男的对她都垂涎三尺。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大野地里,
老戈尿完尿,忘了系扣儿,完全可以理解,绝对不能说是耍流氓。”
    他对一排的李国强说:“唉呀,老戈太马虎了,没注意,谁知道李晓华专看男
生那地方呢?我看这李晓华就是为了提高自己身价,好像所有男人都想和她搞。”
    他对老孟说:“大天鹅真够呛,眼睛不老实,为什么专盯着男人那儿看?”
    ……
    他安慰老戈:“别怕,要挺住。”
    “我才不怕呢。脚正不怕鞋歪。”老戈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无比哀伤。他知道,
这种事对他名声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为李晓华倒霉的男的有好几个了。小芦、刘福来、沈指导员,再加上你。这
女的真可怕。”
    “上大学你报名了吗?”老戈似乎知道金刚来的目的。
    “报了。你在机务排帮帮忙吧。”
    “没问题。 我先动员3个班长投你的票,再让他们做本班战士的工作。最起码
能给你争取到35张票。”
    “那太好了。”
    老戈对金刚感激涕零。保证要动员机务排的人推荐金刚,非压倒“大天鹅”不
可。
    金刚花了十来块钱,买了四五筒罐头,来到马车班,和马车班长小姜又是喝,
又是抽,猛干了一气。
    马车班长是个赤峰知青,嘴皮子能说,很有江湖气。
    “小姜,我平时对你还是很尊重的。你要跟车的,我从来都派好劳力,你说是
不是?”
    “对,对。”小姜一喝酒,就红脸,心肠变得比菩萨还软。
    “这次推荐上大学,你在马车班得帮帮兄弟呀。”
    “没说的。我、老鬼、老常肯定会投你的票。老张、周旺、大傻、蔡光华也不
会有什么问题,就是李大肚子跟王连长有矛盾,可能够呛。反正马车班起码能投你
7张票。对了,你再多给我派几个跟车的吧。”
    “没说的。明天就多给你派。”
    “好。哥儿们给你游说。”小姜醉醺醺说。
    金刚又辛辛苦苦跑到山上,和老孟促膝谈心,讲了自己的困境:为协助王连长
工作,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赵副连长。那时,哪知道兵团要解散?连长的日子不
长了?现在连长一撤走,赵副连长很可能当上七连连长,这样,他肯定没好下场,
因此这次上大学必须争取走。
    老孟二话没说,答应在农工排帮他使劲。临下山时,他给石头山的老工农留下
半麻袋大葱。
    惟一遗憾的是女生排没有跟他关系特铁的。排长李晓华又是他的竞争对手,为
避免矛盾激化,没敢到李的地盘攻坚。
    另外,他还偷偷找了团招生办的负责人刘副主任。去时背着一个大书包,里面
用纸包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刘副主任面前,他显得那么拘谨腼腆,只用小半个屁股
坐在椅子边上,身体前倾,双手放在膝上,脸上露着甜蜜微笑。
    总之为了搞到一个上大学名额,他作了最大努力。上至团政治处主任,下至掏
厕所的菜园老曹头,都一个个找,一个个地疏通,物质上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因为最信任他的王连长在这关键时刻回家探亲。
    兵团解散的消息震动了全团现役干部。据说团级还回原部队,营、连两级可能
要转业。于是这些基层干部纷纷四处活动,为自己今后的出路奔忙。王连长破例在
秋收大忙前回家,就是去联系将来的工作。这可把金刚急坏了,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天盼着连长快快回来。
    群众推荐的最后结果:韦小立获票数全连第一。这也可以理解,她是文书,和
下面的人没利益上的冲突,谁都可以接受。李晓华也被推荐上了,票数比韦小立差
一截子。因为她得罪了一帮男知青,又为上大学发过神经。
    男生排的李国强推荐上。他干活儿好,为人厚道,小树不招风。
    金刚在机务排、农工排、马车班、男生排都通过,但在女生排却遭惨败。全排
只有3个人同意,没通过。
    金刚走红了后,总爱挑剔别人的毛病来显示自己能干。二排的几个女知青就成
了他挖苦的对象。金丝猴在探亲回家的路上,偷拿了商店一点东西,本人喜欢文学,
爱写诗,金刚就说她是个舞文弄墨的骗子;王英英和刘福来勾搭,他说这女的是狐
狸精,王英英到连部哭闹,他利用体力上的优势硬把王推出门外……他公开替老戈
辩解,攻击李晓华神经过敏。
    王连长不喜欢谁,他就异常骁勇地跟谁吵架、训斥、挖苦,勇敢地战斗在第一
线。
    他担任团支书以来,把上一任团支部踩乎得一无是处。他工作卖力,可大权小
权独揽,什么事也舍不得给别人干,生怕人一多,自己废寝忘食的工作形象就不突
出。为此,韦小立和几个女支委都对他一肚子意见。
    他很少在领导面前说别人好话,看见别人和连长亲热就不高兴。总想一人垄断
连长好感。本能地把几个女知青看成与他争宠的的对手,发现哪个女生跟连长多接
触几次,就满脸怒气,有意无意向连长透露点那人的毛病:“连长,钟小雪说瞎话
骗你了,她父亲根本不是厅长,只不过是个一般小干部。”
    “连长,小妖婆装病,借马下牧区玩……有人反映,她一看见男生就发情,都
拉拉胯了!”
    他一口咬定:“李晓华就是作风有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得知连长让宋
素云去呼市师院代培,他鄙夷道:“这家伙肯定送东西了,否则根本轮不上她。”
提到金丝猴、卫生员等人报名上大学,他说是“瞎凑份子,自讨没趣。”
    这一切都引起很多女知青反感。
    经过团里复审,9月份连里宣布最后结果是韦小立、李晓华、李国强3人。
    金刚气得顿足捶胸:“操他娘,活该我倒霉,没找李主任。谁知道他停了职还
管事呢?亏大发了,唉,雷厦眼力真准。”
    雷厦和李主任关系很好,这回上了吉林大学。
    金刚怒冲冲对老戈说:“大天鹅犯一次神经病,捡了个大学上。真让她给捞着
了,哼,弄不好肚里都种上了籽儿。”
    这就是当初见了井边站着老牛,总要为它打几桶水喝的金刚。
    大学招生工作结束后,连队懒懒散散,开会的人稀稀拉拉,干活无精打采,能
少扔一鍬就少扔一鍬,扫羊粪时,腰也不弯。
    9月中旬, 王连长从家回来,见场院上的粮食都堆满,马上组织突击。这王连
长是连队的灵魂,他一回来知青们就不再敢偷懒、磨洋工。大家互相比着,努力地
干,生怕老连长那庄稼人的辛辣挖苦落到自己头上。
    一麻袋一麻袋的小麦入了库,直到深夜,场院上还走动着一条条黑影。
    在寒冷的深秋夜晚,我看见韦小立也背着一百六七十斤的麻袋,颤颤巍巍地挪
动着双腿。那被压弯了的少女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在大麻袋下面。李晓华、钟小雪、
金丝猴、本儿亮等女生也都默默无声地抗着麻袋,哆哆嗦嗦地走着……在场院库房
的黑暗角落里,不时传来卸了重负后,女孩子们喜悦的尖叫声。
    我想,全世界恐怕也就是中国有这样的场面了!一大群工人的、老师的、教授
的、部长的、省长的女孩们,从大城市来到遥远的边疆,扛着一百六七十斤的麻袋,
步履艰难地往粮囤里走。就是以尚武著称的古代斯巴达妇女,也未必扛过这么沉的
麻袋!
    我故意大声和别人说话,然而韦小立却始终没有向我们这个方向看一眼。
    汽油发电机“突突”响着,夜幕笼罩下,电灯泡发出一小团白亮的光,一个个
年轻人拖着幽灵似的长影子,在半明半暗中晃动。永远难忘啊,兵团最后的一个秋
收!永远难忘啊,扛麻袋的女军垦战士!
    听说韦小立要上大连外语学校后,我颓丧地躺在炕上。为了能混上连部统计,
拼命干活儿,车车超载,自己装卸车,争取每次表扬名单都有自己……可是仍没当
上。我只能以赶大车的身份与她分别。
    为了保持住那美好又神圣的梦境,我一直没采取什么行动,更不敢和她摊牌。
害怕这样会把自己的幻想完全粉碎。哪怕不明不白,朦朦胧胧地拖下去,心中总还
能有个希望的幻影。
    当然,我也有我的诡计。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疏远女人,冷淡女人,对这个女人就是一种魅力。
    我硬着头皮装作不爱见她,不愿理她。每次交报费,从不多说一句话,即使屋
里没别人也不多呆,办完事就走,用离开她来刺激她!去食堂买饭,目光与她相遇,
首先离开交点,用不看她来刺激她!坐拖车去团部,离她远远地站着,用躲着她来
刺激她!一次拉草时,还向正在马厩里垛草的她吼道:“快把道腾出来,车进不去
了!”让这小魔鬼听听我的咆哮,尝尝被我吆喝的滋味儿!
    我知道,有的女人专爱骂过自己,打过自己的男人。
    现在,她要上大学走了。
    不行,在我失去她之前,先让她失去我一次。
    三间房离连部有30多里,打了不少草,需要大车拉到东河马厩。我请求连长让
我去。他同意了,并让大傻、刘福来与我同行,吃住自己解决。
    临走前,我去韦小立处退伙食(司务长探亲,她临时代替)。并叮嘱她:“好
好保存我的报纸,别弄丢了,”她点点头,很大方地看了我一眼。
    我猜测,她顶多再呆3个多星期就会离开七连。
    转过身,抬起腿,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拉开门,“砰”地关上。身后
静悄悄,什么也没发生,脸上有些发热。这家伙要走了,也不跟我说句话!哼,不
说就不说,摆什么谱儿?我下牧区了,再也不让你看见我。哼,老鬼的形象比二分
钱一斤的大萝卜可值钱多了,决不再给你看到!
    天地一线,野草茫茫,三间土房在水气中更显得孤零零,凄惨惨。
    天天下雨,我们只好天天休息。
    刘福来、大傻除了打牌就是喝酒,对骂。我睡在另一屋,把门关上,划拳声仍
从门缝里钻进来。

    螃蟹一呀,
    脚八个呀,
    两头尖尖
    这么大个呀,
    哥俩好呀,
    该谁喝呀……

    筷子敲得梆梆响。
    外面,细雨绵绵,雾气迷蒙。草原的秋天,有时干燥得要命,有时又像南方那
么潮湿多雨。我裹着皮得勒,躺在炕上,静静沉思。
    不由自主想起韦小立,苦苦思索着她内心的秘密。你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会把
枕头扯开,倒出荞麦皮给他装小鞍水展吗?会把自己东要一颗,西要一颗,辛辛苦
苦攒的几十发子弹让他打吗?会大老远就伸着胳膊把介绍信递过来吗?她肯定知道
我想跟她好,还这么干是什么意思呢?
    过去,每个要离开草原的人,临走前,都逐一与全连人告别,这已成惯例。她
走前,也应该向全连人,包括我打个招呼。
    金刚说这根本不是爱情,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就算这样吧,那这一头热给了
我多么大的力量。有她在,刘木匠那年轻风流老婆,无论怎么向我微笑,帮我补袜
子,也毫不动心;在她身边,两个麻袋压在身上能自己站起来,走上一米多高的粮
囤;也只有她使我对连队的猪群产生了特殊感情,甘愿变成一只老黑。
    每逢看见她用纤细的手给黑猪刷毛洗澡时,真羡慕那畜生。
    她呆过的地方,空气清新扑鼻,并夹有一股幽香;她坐过的地方,我只要坐一
会儿,屁股上能感到股股热流;她摸过的东西,全散发着淡淡芬芳。
    我幻想着,但不敢幻想与她接吻。只要能握握她的手,再得到她一个微笑就够
了,就足以使我在三间房的雨天中快乐一上午了。
    雨水滴嗒滴嗒从房檐掉在地上。草原上本来就地广人稀,再一下雨,天阴阴的,
就更觉得凄凉和寂寞。
    反正起来也没事干,已经上午9点多了,刘福来和大傻依旧缩在被窝里聊天。
    大傻伤感他讲起他妈如何疼他,60多岁的老母亲上街从不坐车,不管多远都走
着去,走着回,一分一分地给他攒钱。还从不跟他一桌吃饭,总分着吃。他吃鸡蛋
炒肉,妈吃熬大白菜,他吃烙饼夹香肠,妈啃窝头就黄酱……说着说着,大傻眼泪
汪汪。来兵团后不久,妈妈想他哭坏了眼睛,心脏病日益严重,他赶忙回家探亲,
气息奄奄的妈妈总算活了过来。但他刚一回内蒙,老妈就在对儿子的呼唤声中凄然
去世。
    大傻伤心地絮叨着,声音都变了。
    刘福来同情地说:“别想了,想也没用。”
    沉默了一会儿,从那屋里传来了刘福来的歌声:

    纵然游遍了美丽的宫殿,
    享尽了富贵荣华,
    但是无论到哪里,
    都怀念我的家。
    当我漫游在荒野上,
    凝望着天边的月亮,
    好像看见我的母亲,
    把爱儿思念……

    这是一首当时在知青中很流行的歌曲,调子凄凉优美。从刘福来嘴中唱出来显
得特别单薄、稚气、满不在乎,恐怕他是在笑着唱呢,这孩子用一声声放纵的喊叫
来撕碎乡愁、孤独和三间房的寂寞!
    大傻的鼻子吸溜吸溜响着,似乎流了泪。刘福来清纯的童音像条赤裸裸,肉滚
滚的小猪,不知疲倦地吱吱欢叫。
    将近中午,他们爬起来吃饭。
    “****妈福来,为什么不让带猪肉?喝着酒,再来点猪头肉没治了!”
    “去你妈的!”啪地传来一记清脆的耳光。刘福来不吃猪肉。
    大傻吼道:“别他妈驴机巴穿大褂假装圣人!跟我上这壶,没你好儿!”
    屋里嘁哩哐啷地打起来。
    “今天,不收拾了你这杂毛驴,我刘字倒着写!”
    “今天,不把你放这,哥儿们眼珠让你当泡儿踩!”
    喘气、咒骂、拳打脚踢……刘福来心狠灵巧,大傻有块儿,俩人各有优势,谁
也不服谁。我赶忙跑过去劝架,这俩扭成一团。
    “****妈杂毛驴!”大傻头上有好些白头发。
    “****妈骆芬芬!”刘福来最新的女朋友姓骆。
    “我****60岁的老娘!”
    大傻嚎叫着飞起一脚踢在刘福来大腿上,他最疼老妈。
    刘福来啐了一口,正中大傻的脸上。
    俩人一来一来一往对骂,唇枪舌剑一番,自觉无趣,终于沉默,安安静静过了
一上午。到下午寂寞难熬,又一块儿玩起扑克。
    ……
    阴暗低垂的天空还在掉点儿。青草浸在水里,大车被淋个透湿,叉子全生了锈。
总下雨没法干活。过了几天,大傻、刘福来就借口找马回连了(我们没有马倌儿,
12匹马晚上或用绳觅或上绊,老丢)。
    三间房就剩下我一人。
    韦小立走没走呢?真的就这样分手了吗?她走的时候,不可能忘记我这个给她
写过信的反革命,不可能。哼,让她难受难受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巴结她,为她送
行!
    一天一天过去了。阴雨把人下得愁眉苦脸,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心里老是想着
她,躲着她的计策管用吗?能给她的心划上一道印痕吗?能把她的感情吸引回来一
点儿吗?
    我在牧区草场里躲着、熬着、储存着自己的形象,不给韦小立有看到我的机会。
希望借着人最珍惜失去了的东西心理来促使她想念我。一种直觉告诉我,欲擒故纵
的战略比赤裸裸的追求,威力大得多。不少书上都写过:很多姑娘不爱理睬屁股后
面的一堆追求者,却偏偏看中对她不感兴趣的陌生男子。
    10多天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回连探探风声。
    大雨下了一夜后,早晨依然飘着零星雨点。草原上雾气弥漫。远处墨黑的浓云
滚滚而来,低得几乎贴到地面。耀眼的闪电骤然裂开天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我赶忙抓上大黑马,备好鞍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发了。
    草原被雨水清洗得碧绿碧绿,连空气也是水淋淋的,沁人心脾。草丛里到处是
一摊摊积水,大黑马勇猛地冲过去,飞溅起的水花浸湿了我的裤腿。沉重的马蹄声
和激越的胯骨声震破了草原细雨中的静谧。
    我纵马向东南跑去。大黑马浓密的尾巴顺风飘拂,强壮的胸脯在奔驰中凸动着
一块块肌肉。
    大雨铺天盖地下了起来。一瞬间,灰茫茫,分不清天地。四周是一片片哗哗雨
声。密集集,温凉凉的雨水从头发里流到脸上,又流进胸脯、小腹、大腿根……这
么大的雨中,放牧的牧民一个也看不见,整个世界好像就自己一人,全身虽淋个落
汤鸡,却觉得别有滋味。
    她千万别走了。我顶着瓢泼大雨,就是为了去看她一眼。
    快到连部雨停了。下马拧干了衣服,站在上坡处让风吹了半天。思想斗争起来:
如果韦小立没走,见不见她?一找她,就又让她看见我,白藏了那么些天。贱货,
干嘛总我找她?可是也不能不取报纸啊,要不让别人代领一下?不,干什么扭扭捏
捏的?越这样越招人讨厌,好像有什么鬼。对,还是自己去一趟。欲擒放纵也不能
过分,否则就真“纵”了……如果她在,就只说一句话,呆两秒钟。
    我掏出小镜子仔细照了照,演习了一遍跟她见面时的表情,没发现什么问题,
骑上马缓缓向连部走去。
    大黑马汗渗渗走到她的屋门口。下了马,生硬地敲了敲门。
    一个姑娘出现在面前,正是她!瞪着一双惊异的眼睛。
    “报纸来了没有?”
    “没有。”她态度平和,无任何特殊表示。
    沉默了片刻,我转身就走,心突突跳着,沮丧万分。跨上马,用脚后跟磕了磕,
大黑马嗒嗒地向一排跑去。唉,这女的一句话也不多跟我说!姓韦的,你知道我在
大雨里跑30多里路就是为了看你一眼吗?
    不知怎么搞的,又有点后悔,假如再坚持几天,把自己的形象多储存一段时间,
她可能会对我更热情一些。
    金刚告诉我, 要是不下雨,3天以前,她就走了。因为这一段老下雨,道路泥
泞,出发日期往后推了。
    这就是说,直到临走,她也没想通知我一下,告个别。
    用冷淡疏远的刺激,用欲擒故纵的诡计,毫无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