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在想,要是我在前天的事故中死了就好了,对吗?”

    五十岚小声地讥讽着说,一边照例让晋吉替他修面。

    “可是,遗憾得很哪,我还是这样健壮。”

    “你打算和我纠缠到哪一天为止?”

    “也许是—直到死,因为我对你很中意呀。”

    “一直到死?”

    晋吉不禁大声嚷起来,旋即又慌忙缄口不作声了。

    因为文子正在一旁给一个年轻的男人理发,她已经吃了一惊,转过脸来了。

    “没什么事。”

    晋吉对文子说。五十岚闭着眼在发笑。晋吉真想揍他的脑袋,但总算使劲忍住了。

    修好面,就象变戏法的人要从衣服里取出鸽子来—样,五十岚装模作样地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那种收据来,并理直气壮地填上了“四万零二百元”,送到晋吉面前。

    虽说晋吉思想上有所准备,知道钱数会一倍一倍地翻上去,但看到收据,他的脸色还是变了。

    “难道你认为我手头有着这笔钱吗?”

    晋吉一面留意着文子,一面压低了声音瞪着五十岚这么说。

    五十岚抬起沉重的跟皮,看了看挂钟,说,

    “现在还只有两点钟哪。”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三点钟之前,银行的门是开着的。”

    五十岚笑了笑,又说,

    “好,还在那个咖啡馆等你噢。”

    说完便走出了理发店。

    这时,与其说晋吉是在发怒,倒不如说他是感到绝望了。晋吉知道,敲诈这玩意儿,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永远干下去。而且,敲诈的金额也会不断加码。下一次,一定要提出八万元了,人的欲望是没有底的。

    晋吉瞒着文子,从储蓄里取出四万元交给五十岚,但是,事情巳到了连晋吉自己都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地步了。晋吉想,既然不能上警察那儿去,那末,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从五十岚身边逃走。

    当夜,很晚了,晋吉也不说什么理由,对文子说:

    “我想搬家。”

    文子瞠目结舌了,问: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和一些主顾混熟了,你却要……”

    “反正,我讨厌这地方。我忍受不了。”

    “阿香怎么办?幼儿园又非得换一个不可了……”

    “你要是不愿意,哪怕就我一个人也走,离开这儿。”

    晋吉是在发吼了。文子呢,脸色发青,说:

    “好好好,听你的。”

    接着又说道:

    “搬到别的地方去也行。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和经常来店里的那个五十二、三岁的顾客有关?”

    “没有关系。”

    晋吉背过脸去,语气很不高兴。

    文子也不再向下问。

    第二天,一家三口搬到了东京郊外。他们没能真正远离东京,这是因为晋吉和文子都生在东京,他们没有故乡可归。

    晋吉夫妇俩除了理发又没有其他手艺,所以到了新地方,还是不得不挂出理发店的招牌。

    理发店总算搞得象个样子了。这天,文于带着阿香到新的幼儿园去,晋吉坐在店堂里的椅子上,累得精疲力尽。

    五十岚的勒索,加上这次搬家,二十六万元储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今后,不得不再勤俭刻苦一点,慢慢地攒。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必租人家的房子而有自己的房子呢?)

    都是因为五十岚这个家伙。晋吉想到这里,感到门口有人进来,他便反射性地回过头,说:

    “请进!”

    晋吉一边说着,一边笑脸相迎,但笑容还未展开,便在中途僵住了。

    进来的这个男子就是五十岚好三郎。

    “真叫我好找啊。”

    五十岚毫不在意地说。一边将狭窄的理发店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

    晋吉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五十岚,由于愤怒,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可是五十岚无视晋吉这种情绪,在另一只椅子上坐下来,说:

    “请你同平常一样,给我修一下面。”

    口气闲悠自得,接着又说:

    “那收据,我也好好地带来了。”

    “唔,请你快一点好不好。”

    五十岚的话使晋吉条件反射似地从椅子上下来,向蒸毛巾器走去。晋吉脸上很不自在,取出了毛巾,然后动作机械地将五十岚坐着的椅子放倒,把热毛巾敷到自己眼睛底下那张苍黑色的脸上。

    敷在脸上的毛巾一拿开,五十岚便睁开沉重的眼帘,笑嘻嘻地往上看着晋吉,说:

    “你的脸色不好哪。”

    他的口气里带有嘲讽的味道,又说:

    “要是病了的话,不趁早去医治就要麻烦了。对我说来,你可是一个很要紧的人哪。”

    “你别说话了。”

    晋吉似乎是带着哭声说这话的。他手里拿着剃刀,可手指头微微有些发抖。

    “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可你……,别发那么大的火好不好。”

    五十岚乐滋滋地,接着又说,

    “我想,今后我还要—直和你交往下去,你也高兴高兴吧。”

    “你别说话了。”

    晋吉重复着这句话,脸部的肌肉在痉挛。

    “为什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呢?”

    “你别说话了,我求求你好不好。”

    “笑一笑,你笑一笑行吗?对顾客要和蔼可亲,这不是你们招徕主顾的诀窍吗?”

    五十岚始终笑容可掬。晋吉的脸色愈来愈僵硬,腋下湿漉漉的,渗透了汗水。

    “我不是跟你说别说话了!难道你不懂?”

    “你别那么死板着脸嘛,轻松快活些不行吗?我对你还是中意的哪。”

    “住口!”

    “你的脸色相当可怕哪。哦,对了,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忌日,几个月前的今天,你轧死了她。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非常不高兴吗?是吗?呃?”

    突然,晋吉感到自己听不到五十岚的说话声了。不仅是五十岚的声音听不见,周围所有一切的响声,晋吉都听不到了。

    在晋吉的眼下,只见五十岚的嘴在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那苍黑而松弛的皮肤也在微微抽动,活象只丑恶的软体动物,是一只又丑又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晋吉的头脑错乱了,他想起了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踩烂过这种苍黑色的蠋。这就是那种蠋,一踩下去,它会“嗤”地一声迸出一股青色的汁水。

    我要踩死这长相奇丑的蠋,我要用刀子剁碎它。

    苍黑色的蠋又在晋吉的眼下蠕动了,晋吉举起手中的剃刀。

    (好,杀死蠋。对准那柔软的苍白色的肚子,用刀狠命地剁裂它。)

    忽然间,只听得“啊唷”一声凄惨的悲鸣,晋吉的眼前一片鲜红。

    晋吉的幼儿世界一下于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剃刀已不在晋吉手里了,它深深地陷入五十岚那苍白色的咽喉。鲜红的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向外溢。

    晋吉不知如何是好了。

    “救命!”

    他嘶哑着声音叫唤起来。这时,五十岚的血还在继续往外流,面容已经变成了土色。

    “喔……”

    突然,五十岚发出了呻吟声:

    “就——说——是——因——为——我——自——已——动——了……”

    只有这几个字,勉强还听清楚了,这也是五十岚死前最后的一句话。

    晋吉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好比不理解诈骗犯五十岚竟舍命去救幼儿一样。

    血还在流,但五十岚好三郎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