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市长的侄女

    在指定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准备走了。这天早晨我下楼到院子里,检查了汽车,并且加满了油,还把风挡玻璃擦得闪闪放光,好叫别人能更真切地看到贴在那上面的通行证。我也检查了手枪,并且装满了子弹。我刮了刮脸,把在里加弄到的一些文件缝到裤里子里。最后又在我住了一年多的宅院里绕了一圈。吃了马尔塔给我做的最后一次午饭……

    三点钟左右,我到厨房找她去了。

    “亲爱的马尔塔,今天我要离开里加。”我说,“他们会找我,而且先会问您,要您说我到那儿去了。您是知道盖世太保找人问话会怎样的。我觉得您应当走开,并且别被他们看见。我给您添了麻烦,请您别生我的气……”

    “贝尔金先,您别道歉了。您做的事并不是为了您自己。”马尔塔照例很安静地说道,“这一切我都明白。”

    “那您就走吧,马尔塔。”我又说了一遍。

    “好的,贝尔金先生,”马尔塔很客气地表示同意了,“我这就淮备。”

    过了半个钟头她来找我告别。

    保险柜里还有几件金制的首饰:在最近这个时期布莱克先生的那些姑娘已经很少来找我。

    我把这些东西递给马尔塔,说:“您拿去吧,也许对您会有用的。”

    “贝尔金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她吃惊地说,“如果被扬柯夫斯卡亚女士知道,我就倒霉了。”

    “她不会知道的。”我说,“拿着,拿着吧。反正我也没有用处。”

    她把这些戒指和别针迟迟疑疑地接过去了。我们握了握手,我把她送到了门口。

    “祝您一路乎安。”她到门口的时候说,“愿上帝保佑您!”

    她走后我锁了门,就剩我一个人了。

    四点多钟,我往格列涅尔家里挂电话找扬柯夫斯卡亚。

    “晚上您不到别处去吗?”我问道。

    “是的,我们呆在家里。有几个朋友要到这里来。”她说,“阿弗古斯特……如果您能到这里来,我们会感到很高兴的……”

    “我九点钟左右去。”我说,“请代我向教授问候。”

    我这样做是打算弄得安全些,免得扬柯夫斯卡亚闯进来。

    马尔塔刚走不久铃就响了,我开了门,我看见在我面前的原来是……加什凯!

    普罗宁马上进来,急忙把门关上了。

    我们甚至都没有寒喧几句。

    “有什么变化吗?”我问道。

    他也没有脱外衣,就径直进了客厅。

    “都准备好了吗2”他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热列兹诺夫说他已经向您作了报告。”我回答说,“七点半钟,我在‘道加瓦’旅馆门前把他带上,便一直奔利耶卢皮。”

    “怎么去法?”普罗宁急不可耐地打断了我的话。

    “坐我的汽车去。”我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汽车已经添了油……”

    “问题是能走得远吗?”普罗宁讥诮地问。

    普罗宁所预见的意外情况到底发生了!

    “他们鉴于苏联空军的袭击日趋频繁,因此下令非经特殊检查的汽车一辆也不准开出城外。”普罗宁说,“对于您的汽车,还下了特别指令。检查岗已经加强,已经事先警告了警察。您要一到城郊,便马上将您扣留。”

    “那可怎么办呢?”我喊道,“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普罗宁用责难的眼神瞧了瞧我。

    “加什凯呆在盖世太保,您说是为了什么呢?命令昨天晚上就发下来了。波里曼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他下令无论如何要找到恰鲁申,并且要监视您的汽车。”

    “就是说,事情全垮了吗?”

    “不,还不能那么说。”普罗宁说,“把您隐藏起来,这一点我们还是办得到的。但是飞机已经联系好,要准时降落。危险性增大了。叫人上当是不成的,应当力求成功……”

    这时,普罗宁预示我们注意的“备换马匹”就用得着了。

    “只有军用汽车和盖世太保的汽车才可以自由通行,特别是在夜里。”普罗宁说,“那种汽车我们一辆也没有。不过您可以得到一辆谁也不敢阻挡的汽车……”

    普罗宁先停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出了今我吃惊的一番话。

    “您可以坐市长的汽车到利耶卢皮。”他说,“就是罗森堡本人的汽车。它将在七点半到您这里,也许稍微晚一些。您可以信赖那个司机。在‘道加瓦’门前带上热列兹诺夫,就到利耶卢皮去。最困难的任务是弄到汽车,不过,我想是可以成功的。汽车里会有一个女人,她将和你们一同去。在路上要根据她的指示让她下车。司机就跟你们一同去。有事可以指望他帮忙,就象自己人一样……”

    突然,普罗宁不作声了。

    他又把他采取的决定衡量了一下。

    我还没见过普罗宁这样。一缕沉思默想的神情掠过了他的面孔,然后他便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又斟酌了一下我究竟有什么价值。后来,他赶走了一切疑虑,把手伸给了我。

    “是这样,马卡罗夫少校,请您注意听着,”他悄悄地说,“还有一件事,我不通过热列兹诺夫,想直接交给您一桩任务,托付给您的这桩任务是有关国家特别机密的……”

    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包。

    这个东西很象一个金属制的大香烟盒,这个东西上还用铁丝挂着一个很结实的灰色小包。

    “这里面是一些特别重要的文件。”普罗宁解释说,“您不应该了解其中的内容,顺便说一句,我也是一样。我对包里的文件只是猜到了可能是什么。把它送到莫斯科去,越快越好。为了转送这批文件,可以不惜派出任何人。我选中了您。您可以把它交给军部,他们就会把它送走了。但是……”

    斯塔姆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上来了。

    “骗不了他。”他气咻咻地说,“波里曼说要您亲自下去。”

    再让那个女人在下面等下去是很不体面的,于是我就下去了。斯塔姆拉开了车门。

    那个女人向我伸出手来:“您是贝尔金先生吗?”

    我吻了一下她的手,同波里曼和那个陌生军官打了个招呼。

    “男爵夫人,我听您吩咐!”

    我觉得我在哪里仿佛见过她……

    男爵夫人拿出一副卖弄的神情瞧了瞧她的同伴。

    “诸位,我需要同贝尔金先生单独地谈一谈。我的那位女朋友……”

    波里曼无可奈何地下了车,那个军官也随着他下车了。他们两人站在不远的地方。

    冲出去,打开油门!但是在波里曼眼前跑掉是办不到的,他马上就会派人追击,在大街上把他打死也不成。

    “怎样把他摆脱掉呢?”那个自称是特列特诺夫男爵夫人的女人小声问我。

    “谁知道这个家伙……”我低声说。

    正象俗话所说的那样,真是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了。这时我突然记起了扬柯夫斯卡亚讲波里曼的那许多话。格列涅尔和大洋彼岸的间谍机关有联系,岂不知,正是由于格列涅尔设法,才使波里曼被任命到里加来了。扬柯夫斯卡亚总说他是自已人。我也想起了泰勒跟我讲的那些话,我就拿定了主意,要试试我手里的护符。杨柯夫斯卡亚曾经预言过,说这个东西在危难关头可以使我脱险。

    “我有一个办法。”我对那个陌生的女人说罢,就向波里曼走去。

    “长官先生,请容我问您两句话。”

    “您要怎样?”波里曼跟着我,怀疑地问道。

    我们在一盏路灯下站住了。我在衣袋里摸了摸,就拿出我那个铜钮扣给他看了。

    “您见过这种玩艺吗?”

    波里曼毫无任何表情,但是我不以为这种钮扣会使他高兴。

    “您从哪儿弄来了,这个钮扣?”他很不客气地问道。

    “在一个卖破烂的手里买来的。”我不功声色地回答说,“最亲爱的波里曼先生,您要知道,我可是一个搜集钮扣的呀。”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听说过这种三叶钮扣。这个钮扣您是从……”

    但是他没敢讲出泰勒的名字。

    ‘不管是从哪里得到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叶的东西都被认为是幸福的象征。因此我决定在您身上试一试我这个护符!”

    波里曼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苦笑了一下。

    “布莱克上尉,我不太了解您的行径,但是,根据这个标记来看,保护您的是……”

    他又没有讲出保护我的人是谁。

    这时,我就开始进攻了。

    “我们的保护者是一个人。”我粗声粗气地说:“泰勒将军!”

    “咝!”波里曼向我低声喝道,“不要说出他的名字!”

    “波里曼,您妨害了我,”我尽可能装作不经心地说,“我同男爵夫人有特别的工作要做。”

    “请等一等,我们到里面去吧。”波里曼叫我停一停,并向他的那个同伴转过身去。

    那个人正同男爵夫人站在汽车附近。

    “昆采,我到上面去一会儿!”波里曼向他喊道,“您不要离开汽车……”

    我明白了,直到这位女客被亲手交给她的婶娘之前,甚至连我也仿佛处在被扣押的状态中了。

    我们上了楼梯,在我房门前的梯台上站下了。

    “您讲吧!”波里曼气咻咻地对我说,“您要我怎样?”

    不成,打死他是没有好处的……

    尽管能够把波里曼和他的同伴打死,但是顶多也就是半个钟头之后就会乱作一团,而我们就未必能逃脱出去……

    活的波里曼我还可以使他暂时不过问我的事,如果他若一死,便马上会追击我的。

    “波里曼,请您注意听着,”我尽可能沉着而认真地说,“我正在执行一桩特别重要的任务而这是根据……好,我们就不讲这个人是谁了。您是知道他的名字的!您正在破坏这件事!同我们的上级开这种玩笑可是要不得的……”

    尽管楼梯口灯光晦暗,但我已经看出波里曼激动得面色苍白了:“您是说,决定让您……”

    “您不应当过问谁做了什么决定,假如认为您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的话。”我尽可能装出十分鄙视的神情说,“您应该忘记您是盖世太保的长官。现在我只把您看作是另一个机关的同事……”

    “可是……名单呢?”波里曼迟疑地问道,“在我得到名单以前……”

    “名单是谁的给谁,”我回答说“我已经接到了另一项任务!”

    “给格列涅尔了吗?”波里曼很吃力地抑制着他那激动的心情,“他原来把我骗了!”

    “唔,这事就与我无关了。”我和解地说,“现在我需要和男爵夫人单独地在一起,您要把您那位准尉也带走……”

    波里曼忧郁地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我……”

    我沉着地吓唬他说:“后悔的可不会是我!”

    他把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了。

    “好吧。”他勉强地表示同意了,“如果我们的领导已经赋予了您全权,那我就不过问了……”

    我不晓得他说的领导指的是谁,不过,我以为他很可能指的是格列涅尔。

    在这次简短的,但意味深长的谈话以后,我们就回到街上,走到了汽车跟前。

    “亲爱的男爵夫人,长官先生向您以万分的歉意。”我装作献媚地说,“他现在必须火速回到他的办公厅去,但是他希望,假如他明天去向您表示敬意,无论是您,也无论是您的婶娘,可千万别谢绝。”

    波里曼只是默默地鞠了一躬。

    男爵夫人很体贴地握了握他的手。

    “昆采,我们走吧。”波里曼对他的那个同伴说。

    我上了汽车,斯塔姆握住舵轮,我们就出发了。我向司机点了点头:

    “我还不知道您贵姓……”

    “斯塔姆。”他说。

    “斯塔姆同志。”我告诉他说,“请把车在‘道加瓦”门口停一下,然后便开足马力跑。”

    “我知道。”他说。

    那个自称是特列特诺夫男爵夫人的女人并没有过问我们两人的谈话,而且她再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过了五分钟左右,我们到了“道加瓦”。甚至可以说我们并没有停车。热列兹诺夫差不多就是在汽车一边走着一边坐到车里来的。他穿着一身卫队长的制服,如果事前他若不说化装,我恐怕就不能马上认出他来。

    我清楚地了解:波里曼一定会马上到格列涅尔那里去,我们赢得的每一个钟头都是异常重要的……

    我们的汽车沿着里加的大街飞驰,我紧张地考虑着:怎样才能给他们追击的路上扔下一块绊脚石。

    每一分钟都是十分宝贵的,但是我以为,为了拖住敌人,尽管牺牲十分钟也是值得的!

    “斯塔姆同志!请把车开到马戏院去一下。”我吩咐说,“您把车停在附近,等着我。我最多不超过一刻钟就回来。”

    “您这是做什么?”热列兹诺夫问道。

    “以后,以后再说,”我急忙对他说,“现在没有时间。”

    斯塔姆把车停在马戏院门前了,我就飞快地向演员的入口处跑去。

    “岗查列斯先生在那儿?”我一面跑一面对马戏院的一个服务员喊道,“请您领我去吧!”

    自从那个值得记亿的夜晚——就是岗查列斯在列宾女士的窗下演奏他的小夜曲之后,我就没有看到过他……

    他在走廊里接待了我。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里面穿着一件用金箔刺绣的背心。

    岗查列斯几乎就没有变化,只是稍微显得虚胖些,并且变得更忧郁了。

    “您好,岗查列斯先生。”我向他打了招呼,“您还没有被杨柯夫斯卡亚女士拒绝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对我打招呼,便忧郁地问道。

    “我没有时间,但是我愿意为您效点力。”我说,也没有理会他讲话的语气,“如果您还没有放弃把扬柯夫斯卡亚女士带到您的牧畜农场去的打算,您就应该采取某种措施。今天夜里扬柯夫斯卡亚和格列涅尔就准备离开拉脱维亚,波里曼先生为他们的这次出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您能快一些,那还能把她留下来。最主要的是别让格列涅尔同波里曼互相串通!”

    “我不晓得您为什么会把这种变节的事通知我。”他低声尖叫道,“可能是她也打算象骗我那样来骗您,但是您缺乏复仇的勇气……”他把手伸给了我,“您可以得到我的谢意!”

    他赶过了我,径向门口跑去。

    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拉孟,拉孟,到您出场怎办啊?”

    但是,这时岗查列斯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确信他会马上到格列涅尔家去,并且会惹起一场乱子。岗查列斯一去,起码意味着要大闹一场。无论如何,不等事情闹清楚,他绝不会让波里曼接近格列涅尔。我相信,由于这个德克萨斯人的气质,我们在时间上就取得了有利的条件。

    汽车还在马戏院的门口等着我。

    斯塔姆简短地问道:“走吗?”

    “越快越好!”我回答说,“再没有人会拖住我们了!”

    斯塔姆加大了油门,我们便在城里飞驰而过。全里加的人都认得市长的汽车。我们这辆车开得非常快,警察连向我们举手敬礼都来不及了。

    “您可叫我急坏了。”热列兹诺夫责难地说。

    “您要了解情况就好了!”我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驰过了里加的郊区,便飞奔公路。

    “但愿能绕过岗哨才好。”斯塔姆说,“如果没人看见我们的汽车往哪个方向开走可就更好了。”

    “难道您不晓得哪里有岗哨吗?”热列兹诺夫惊诧地问道。

    “问题就是因为知道。”斯塔姆说,“从前我总是从岗哨跟前走,所以不晓得怎样才能绕过它们。”

    “您根据地图能认出方向来吗?”我问斯塔姆说。

    我取出了一张里加附近一带的地图,这原来是布莱克的,我们停了一会儿,挑选了不太可能遇到什么人的一条路,便又飞驰起来。

    “瞧一瞧座位底下吧!”斯塔姆喊道。

    我们在座位底下拿到了自动手枪——这种武器可比我衣袋里的那种厉害多了——而且,除了几支自动手枪之外,还有一支信号枪和几颗手榴弹。

    我们马上便把手枪和手榴弹分了,如今,我瞧着那漆黑的夜荣,也仿佛觉得更有把握了。

    斯塔姆把汽车开到了最高的速度。

    我瞧了瞧我们的那个女伴……

    我终于把她认出来了!她正是陪着普罗宁到美沙公园去过的那个姑娘。自从那次见面以后我一直没见过她,她在这个时期可瘦多了,而且那身漂亮的衣服也使她的外貌有了很大的改变……

    我想问问她是否还记得我,但是她那神情却显得相当疏远,所以我就什么也没问。

    大约在到利耶卢皮的半路上,我们的这位“男爵夫人”向我转过身来,并且指了指车窗。

    我想起了普罗宁的话。

    “斯塔曼,”我喊道,“停一下吧!”

    他立刻把车停下了。

    这位陌生的女人打开了车门。

    四外是一片漆黑,汽车也隐没在黑暗中,只是远处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再见吧,同志们。”我们的这位女伴说罢,便跳下了汽车。

    “天这么黑您可怎样走回去呢?”热列兹诺夫深表同情地问道。

    “没什么。”她回答说。

    我们听到了她脚下的小石子沙沙作响,她的身形闪了一下,象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随后便消失了。

    我们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我担心地望着那漆黑的旷野。她住哪里去了?这暗中她会碰到什么呢?恐怕我们几个人都在为她提心吊胆……

    “我们走吧,斯塔姆同志。”热列兹诺夫说。

    我们继续向前驰去。

    现在,剩了我们三个人以后,就分派了我们的角色,每个人都应当知道自己在某种情况下怎样办。

    我们急剧地驰过了利耶卢皮,就驰上了一条我很熟悉的道路,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很高的石砌围墙的轮廓。

    拱门上点着一盏电灯,大门是开着的。

    “这是什么鬼把戏!”我喊道,“门为什么开着呢?”

    “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是在等我们来。”热列兹诺夫解释说,“应当认为,普罗宁打来了电话,警告了卫队,说市长到格列涅尔的机场来了。”

    斯培姆放曼了速度,我们便驰进了大门。卫队长——一个党卫军军官迎面跑了过来,举着手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