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上现场。原来，师指挥所命令九连，派出一个排，参加六连抢修。
“好，我们执行。”郭铁把电话一撂，对林杨说：“老林！指挥所要我们连派一个排，帮助六连突击。”
林杨道：“你说，派哪个排合适？”
郭铁认真地想了想，说：“派一排吧。他们排长思想不太通，让他们到现场去通！”
“好！”林杨招呼通讯员刘喜：“喊一排长来！”
一排长乐乐和和的跑步来到连部。喊了报告，敬了礼。郭铁道：“一排长！改一改你那老毛病行不行？一摊着点子好事，就笑掉了大牙。”
一排长嘻笑道：“得了吧，连长！我们排没有喝过连部几碗热米汤。这回算是照顾我们这个落后户，当个先遣预备队，这我还不知道？”
指导员瞪了一排长一眼。一排长警惕地笑笑。
连长、指导员把任务跟一排长交代之后，郭铁拍着一排长的肩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回你们排要好好地干它一家伙，别让预备队这顶帽子压得抬不起头来。你可不能马马虎虎的，出去就要像个战斗部队的样子！”
林杨也对一排长嘱咐着：“要随时教育战士们，别自高自大，别自以为是‘老无名川’，要听六连指挥，向六连学习。”他也拍拍一排长的肩头，接着说：“话得说清楚，你可是个老炮筒子咧！这回呀，可不能再犯老毛病。”
一排长不好意思地说：“昨下晚我不是向全排作了检讨嘛？怎么我这顶帽子老是不给摘？”
指导员笑道：“要摘呀，可得凭行动，不能凭检讨。”
一排长全答应了，保证不出问题。
林杨把手一扬说：“去吧！拿足工具，马上把队伍带去。”
郭铁补充道：“要服从六连的指挥，分给你们的不管是什么任务，只准提前不准落后！干革命不能挑挑拣拣！”
一排长没再说啥，笑一笑就转身走了。
随后，郭铁转脸对指导员说：“老林！我看咱们整整文，也得练练武。你准备整思想的计划，我带上队伍练练去！这些夜老虎，在家里呆不住，脚都蹲麻喽。”林杨嗯嗯着。郭铁边说边扎束停当，命令刘喜：“快去告诉二、三、四排集合！”话刚出口，人早就闯出门去了。
吴兴良带上战士们去集合，正好迎头碰上连长，就问：“连长！上现场？……”
郭铁道：“你就知道上现场！”
吴兴良一楞怔：“那，集合干什么？……”
郭铁道：“干什么！练练！”
吴兴良这才明白老班长早上那话的意思了。他有意逗着连长说：“不去真刀真枪地干，在家里头摆家家，真牌的预备队！……”连长冲着老吴说：“预备队就坐在家里头预备呀？注意点影响嘛！”
自这天起，九连在后山根底下摆下了战场。每到下午，满山坡子的战士扛枕木爬山，抡大锤钉道钉。现场上的坏枕木、断钢轨、废钢梁、破排架、洋镐、铁锹、大撬棍、夹板、螺丝、巴锯子，全折腾遍了，除了没有飞机炸弹，搞的活像真的一样。把战士们练的满身满脸是汗，两手两脚的泥。好不热闹！就是吴兴良，也觉着这家家摆的挺像样。
干了大半天，郭铁又把老战士们组织起来，带徒弟、教办法、讲技术、摆模型，左一个题目、右一个题目地往外拿，要战士们一个一个地解决。就这么呜嗷喊叫、热火朝天地练。还特意搞了一次“夜战无名川”。谁也没想到连长把个预备队搞得这么复杂，这么热闹，这么有意思哩。全连上下眼见连长那股子兴冲劲，都在想：“说不定哪天哪夜九连就要被拉上去哩！”
连长想的跟战士们想的，真是碰到一块了。他一本正经地给战士们鼓气说：“同志们！我们连要整两个风：一个是思想风，一个是战斗风。思想风靠整，战斗风靠练。文整武练，锤砸不烂。眼下，虽然上级安排我们暂不上现场，可是我们要抓紧时机在家里头抢！一天也不能忘记我们是战士，要随时准备战斗！……”
连长这么一摆阵势，一造舆论，九连这把火又给点起来了。
林杨把休整教育的准备情况，汇报给指挥所了。师长问到郭铁最近的反映，林杨笑道：“他就是盼着抓紧时间把部队教育好，早一天拉上去。拿他过去常说的一句话，也可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啦。……”
师长问道“他咋说的？”
林杨道：“他说：‘革命，革命，首先是武装革命！我参加革命，就是为了要拿起枪跟普天下大地主、大资本家斗的嘛！要不，我还不参军哩。不斗争叫啥革命！’现在在家里领着连队打假仗哩。我们也准备在集中精力整顿思想当中，拿出点把子时间练练武。互相作用作用……”
田师长听到郭铁那表现，哈哈笑了，颇有感触地说：“他一天也忘不了革命，一天也忘不了跟敌人‘斗’呀‘打’呀！郭铁这个同志呀！……”再也没有谁比田师长更了解郭铁的了。这个冀中平原上的孤儿，是苦水里生下、仇恨里长大的。仇恨培养了郭铁一种旺盛的革命斗志。打、打、打！就是郭铁对待阶级敌人的根本态度。师长该是多么喜欢郭铁的这种脾性呵！可是，今天的郭铁，早已不是冀中平原上的孤儿，也不是一年前的郭铁了。一年多来，他眼见得这个贫农的儿子、党的好战士，在毛主席路线的指引下，在朝鲜战争这个大熔炉里，被冶炼得有多透，敲打得有多实！路线觉悟一天比一天高，革命斗志一天比一天旺，指挥才能一天比一天丰富。真是叫人高兴呵！
但是，师长嘱咐林杨道：“我同意你们有文有武的休整方案。当前你们主要是把思想整顿好用毛主席的路线教育好战士，抓好‘人’这个决定的因素。”师长从他那一摄子书里拣出一本递给林杨，嘱咐着：“你们好好学学古田会议决议，这是毛主席写的，你们不能离开毛主席制定的这条路线呵，从部队建设上说，思想建设是首要的。有了革命的思想，打仗那个东西嘛，就有了胜利的基础。你要特意把这话告诉郭铁，你们可别整歪哟！……”
吹过熄灯号，林杨才从师指挥所回来。一进门就见连长坐在桌子旁边思索着什么。
“老郭，这晚你还不睡，在想什么名堂？”林杨脱去棉大衣，顺手倒了一杯开水，问道。郭铁答道：“我是在思谋：咱们连的急躁苗头是怎么产生的。思谋来思谋去，觉得根子还是在我身上。一连之长嘛！所以，我提个建议，咱俩商量商量看。依我说，咱们连把教育这事抓紧点，搞个几天总可以了罢！？第一步我检讨。今晚上连夜开个支委会，明早上全连集合，我当个典型在队前‘照个相’，检讨检讨，批评批评，教育教育大伙，连长这个风头一正，不也就一天云彩散了？眼下，是在朝鲜战场上，最重要的是打仗，保证战争时间。紧着把部队教育搞完，往上打个报告，把决心一表，师长他就会早一天下决心，随时把咱们连拿上去！……”
“打报告上去？”林扬胸有成竹地笑笑，说：“师长特别嘱咐，要我们好好学习毛主席的教导，按照‘戒骄，戒躁’四个字教育好连队。说我们九连没有骄要防骄，没有躁要防躁哩。况且已经发现了躁的苗头嘛！”说到此，林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递到连长跟前，继续说道：“这是师长给我们连的传家宝。明天支委会先学学这篇决议。”说罢，脱衣睡下了。
郭铁一眼就盯在《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这十一个红字上了。一阵渴望读毛主席著作的激情，促使他一个人坐在桌旁，就着红亮的灯光，认认真真地读起来。当他读到“红军的打仗，不是单纯地为了打仗而打仗，……”这一段时，随着灯花啪的一声爆响，突然使郭铁感到眼前和心里通亮通亮的。“啊！”郭铁几乎叫出声来。两只大眼睛，入神地在字里行间滚动着。毛主席这简短精辟的几句话，对郭铁的教育多深刻呵！他想：“就让九连的整顿在今晚上从我郭铁开始吧！”于是他一面读下去，一面对照起自己来。他很懂得阶级敌人剥削压迫人民大众，靠的就是枪杆子，而无产阶级必得拿起枪杆子，才可以求得解放。所以他认为对反动派就得“打！”这就是他郭铁的基本感情。自从他这个冀中孤儿穿上军装，拿起枪杆子干革命那天起，他就决心火火腾腾地打一辈子仗，跟阶级敌人斗一辈子。为了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为了实现毛主席的路线，他郭铁就是死也要跟敌人同归于尽。就是这种思想，使得郭铁一见硬仗就去抢。五次战役开始的时候，上级曾经派出九连跟在大部队后头，直插汉江。他带领连队，在前线野战部队首长的直接指挥下，远离师团领导，单独抢修。战斗那么残酷，没吓倒他们的连队；环境那么艰难，也没苦倒他们的连队。敌人的炮弹就打在他们的脚跟底下，眼睫毛前，他们也没撤离过现场，日日夜夜地坚守到五次战役最后胜利。调回满浦线，实指望一刀杀到底。没想到在这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当口上，指挥所要他们撤出战斗。那一瞬间，他有点想不通。可是，连队入朝以来，一口气抢了一年多，无名川一仗打了近八十个昼夜，实在是应该休整了呵！“决议”进一步使郭铁认识到，在战争中不抓好思想政治工作，不抓好党的工作怎么行？不抓这些，越打越胡涂，打来打去把连队打垮了也说不定。虽然，连长要考虑战斗，但怎样才能赢得战斗的胜利，是连长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没有毛主席的那个“决议”的思想和正确路线，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和志愿军，怎能发展壮大，又怎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和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呢？郭铁明白了：对连队随时进行正确路线的思想教育，是第一等重要的工作。党员的义务，连长的责任，战争的全局，部队的建设和中朝两国人民的委托，促使郭铁特别谨慎起来。在对待革命战争，对待部队建设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不能有半点马虎。自己也认识到九连有急躁苗头，可是教育刚开始，又忙着考虑起请战报告来。这不是一边整急躁，又一边犯急躁吗？郭铁又联想到“戒骄，戒躁”四个字。毛主席为什么要把“骄”和“躁”联系起来提问题？他应当非常严格地要求自己，非常认真地检查自己：“莫不是我郭铁真的产生了骄傲情绪？”想到这里，郭铁立即警惕起来。“骄”，这是多么可怕的东酉，多么凶恶的敌人呵！他像是处在就要接近敌人的那一刹那间，那么认真地端起了刺刀，目不转睛地在盯视着，在搜索着自己思想里的敌人。他必须随时准备打倒它，万不能被它打倒。就见他放下书站起身来，随着一掌打在桌面上，激动地自语道：“我郭铁执行毛主席的路线，是不能有一点含胡的！”他这重重的一掌下去，震得油灯火苗儿直抖。
本就没睡着的林杨，听到连长这一掌和那简短有力的话，便兴奋得坐了起来，深情地望了他好一阵子。他想，毛主席的教导，对于一个自觉革命的同志，该是多么快地就产生了力量。林杨知道，郭铁从来就是个钢铁性子的人，叮当地不发虚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到就做到。有工作，说干就干；有问题，说亮就亮，有缺点，说改就改。他心地纯净，胸怀坦率，为革命不怀一星半点儿私。可他还经常在深挖呀，他要求自己像党身上的一个器官，革命机器上的一个部件。他不容许这个器官、这个部件，出一点小故障。林杨关切地说：“老郭！睡吧！明天咱们再好好地学习学习。”
郭铁两手掐在腰皮带上，来回走着，边走边说：“老林哪！毛主席在几十年前就把建军的路指得明明白白的。没有这条路线，咋会有今天？‘决议’开头就指出，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这对于执行党的正确路线，妨碍极大。我体会：清除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是这篇‘决议’的纲呵！不同这些错误的东西做斗争，就不能团结战斗。部队中的急躁苗头很值得我们注意，可万不能让我们九连骄傲起来呀，越是在胜利的情况下，就越要反这个东西！在这次休整中，咱们就是要认真抓抓这个东西。先从我头上开刀，深挖它一下，狠反它一家伙！不管有多少，哪怕是一点影子，也要带头反！一动员我就提出：向郭铁开炮！”
林杨颇有感触地说：“是得要好好学习学习这篇‘决议’呀！这段时期以来，我们九连的思想政治工作抓得不紧，我要负主要责任哪！作为支部书记，我没抓好用无产阶级思想教育连队的工作呀！这次要好好整整这个问题。”林杨瞧一眼腕上的表，说：“睡吧，老郭！夜很深了。”
郭铁没有睡，重新捧起书又读起来，直读到灯花几次结蕊、开放、爆响，几次杀掉灯花，剔亮灯火。他还在读呵！读呵！
林杨也没睡着。他在思谋今夜晚连长的心情，也在思谋着部队教育方案。他准备向支委会提出九连怎样搞好学习的建议：一是学好毛主席写的古田会议决议，二是学好毛主席写的《为人民服务》，三是搞好诉苦教育，翻翻劳动人民的那本血泪账。指导员要把提高连队觉悟的工作，真正做好才行呵！……他在想呵，想呵！
天快亮了。林杨一觉醒来，见连长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起身一看，那本决议上面画满了红杠杠。可见连长读得多仔细呀！林杨再看连长右腕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写满了字，题目是：“总结”。最后署的那个“铁”字，还差最后一笔未写了，钢笔就躺在连长的中食指间，斜画出一条红线儿，像连长那样流着睡涎，把那“铁”字染个通红。
再看那“总结”的内容，可简单着哩，总共二十几个大字，上书：“建军三件宝，一本决议，两支歌。整风照它整，建连照它建，打仗照它打！"
林杨深情地注视着正在沉睡着的连长，有很大感触。这是多好的连长，多好的同志！对毛主席的路线忠心耿耿。能和这样一个斗志旺盛、赤胆忠心的同志一起工作、战斗，是一种幸福。他从自己的被上拿过棉大衣，轻轻地给连长披在肩上。
炸弹爆炸声，把郭铁震醒了。他迷离模糊地蹦起来喊一声：“集合！”“集合干什么？”郭铁听到林杨笑他时，才真的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出了笑话。
林杨嘿儿嘿儿地乐着，说：“嗬！你这人脑袋长在大桥上咧？可真是个习惯问题哩！”
郭铁揉揉睡眼，自嘲自语地笑道：“是呀！看来我这个习惯问题还挺不好克服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