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烈火红桥 十一

    黑模糊里,还没等看清老工程师的身影,郭铁老远就嘈嘈嚷嚷地招呼上了:“老同志呀!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向你作检讨来了。”说着就赶过来握住老工程师的手。“你看我这份脾气,有多糟糕!一到火头上,多大的事儿都不顾了,唉呀!我不对!我不对!老同志呀!我伤害了你。你这大年纪了,不能生我的气呀!我向你作检讨。为了零点,希望你原谅。这个学,那个学,咱们把它放在一边。咱们在‘时间学’上做做文章,赶快考虑补救四号的办法吧!”

    几句话把老工程师说得心里难过透了。他甩眼一望,在他们的周围密密麻麻地有多少战士!他们的连长就站在他们堆中,当着他们的面,向一个曾经对他盛怒过的人,毫不计较别人的态度,公开做自我批评,并且请求帮助,怎能使他不受感动!而且这个连长多么忠于职责,浑身都挥发着革命激情。他的这种要战争时间甚于要一切的精神,难道是可以计较态度问题的吗?老工程师胀红着脸,把眼镜又摘了下来,下意识地望望这位膀大腰圆、性格粗放的年轻人,禁不住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戴上眼镜,嘴唇有点颤抖地说:“小同志呀!谁怪谁呀?首先是我不对嘛!不过在战场上争论,这叫战斗感情呵!”

    “对!对!这叫战斗感情,这叫战斗感情,一点也不错啊!”郭铁欢喜若狂地说。并且赶忙问道:“老同志,四号问题就摆在这儿,你看该怎么办?是否了它,还是改造它,我听你的就是!”

    林杨趁势插嘴说:“我想,任何错误都有补救的办法,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老同志,无名川问题,就摆在你和我们面前。通车,这是板上钉钉了。我们不能创造个奇迹吗?”

    老工程师慨叹一声没言语,只是呆望着垛子,皱起老眉,苦苦思索着。这是多么特殊的工程,又多么紧迫的时间!好一阵子,才对两个干部说:“我再上去看看!”

    郭铁和林杨高兴地把老工程师扶上了垛子。老工程师几次把头伸进垛子的枕木空档里头去探望,捻亮手电筒到处探照,着木棍到处敲打,好一阵子才下得垛来,一脸严肃地问道:“我先问问你们,四号的基础牢不牢?”

    “牢靠,牢靠!火烧不象弹炸。没问题!”郭铁抢先保证着说。

    老工程师凝思着,眼睛盯在外加的立枕木上了。郭铁从旁插道:“立木顶千斤哪!”老工程师这才说声:“好!那就试试看!”

    “我的老同志呀!这可不能试试看哟!要是把火车试翻了,我跟谁去要时间?”郭铁乐坏了,高兴得反倒小心起来了,跟老工程师开起玩笑来。

    “你不试试看怎么办?我一搬桥梁学,你就搬战争学!要不是你的战争学,我连试也不敢试哩!……”老工程师快乐地说。

    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老工程师一面笑一面又说:“我说试试看,就因为你们这种干法,超乎力学范围咯。照我的计算,四号垛子的质量,仅仅可以顶住那架大钢梁,如果加上帮木,再加加固,也只能可以试试看咯。”

    “钢梁太重?”郭铁一听老工程师这话,便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老同志呀!原来你跟我争的是这个呀!?你看,咱两个死咬着枕木问题争个脸红脖子粗的,闹了半天还是个梁的问题。你要是早点把力学问题亮出来,岂不是没有分歧了?”

    老工程师一时摸不着头脑,直楞楞地瞧着九连长。

    “梁,它早就不成个问题了。摆在我们眼前的天大问题是缺枕木,而不是钢梁。”郭铁指着脚下的梁,说:“明摆着的事嘛:这么大这么重的梁,再加上那么大那么重的火车头,凭这个垛子怎能禁得住压?梁是有法想的。可是枕木,在当前情况下,就是这一点料,就是这样的料,非可着身子裁衣不行。我们没有好枕木,难道车不通咧?所以,我们这个特制的大垛子是万万不能否的呀!当前,它是主要矛盾,它是保证战争胜利的一个重大因素啊!否了垛子怎么得了?要不,我咋能跟你死争垛子呢?……”

    “你打算怎么办?”老工程师急于要知道郭连长是个什么打算,所以抢过话去问道。

    “咳!钢梁太重我们就不用钢梁嘛!”郭铁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架工字梁呀!那家伙比钢梁轻巧得多嘛!”

    “你这里有工字梁?”老工程师意外地惊问道。

    “有!有!”郭铁往南一指道:“就在桥南头江边上。那原是准备替换炸坏了的钢梁的。”

    郭铁这番话,把个老工程师说得眉开眼笑的。原来连长早有这个打算,怪不得他一口一个“架”呀!老工程师这才如释重负,一块石头落地了。

    老工程师可高兴了,又摘下眼镜,楞目乍眼地盯视着桥南,连说:“走!咱们瞧瞧去。”

    一瞧,把大家又难住了。那片工字梁原本放在桥南江岸上的,冬初的一次大轰炸给抛到江里去了,江岸连个梁影儿也不见了。可是郭铁说:“这有啥难头!”

    郭铁立即回来召集队伍,一声令下:“开江!”各排的钉锤、大镐、钎子、撬棍集中起来,开始了攻坚战。登时打碎了冰层,开了个直径十几来大的冰窟窿。冰窟窿冷气袭人。往下一望,江水!哗哗地在冰层下面流。谁下水去往梁上拴钢丝绳?还没等连长、指导员说话,冰上拳头林立:“我下去!”“我下去!”“我下去!”……大家都争着下水。忽听脆脆地一声喊:“让我去!”人们一望,原来是四宝。连长惊视着这位小战士,好象是在问:“你?”四宝立正着站在连长、指导员跟前,面向大家说话了。四宝说:“同志们!你们都是久经锻炼的老战士了,你们为人民立了不少功劳。我四宝来到朝鲜快一年了,大事没干,寸功未立。你们总说我小,凡有苦累活就把我从名单上抹去。这次你们就让给我吧!”刘喜站出来争道:“连长、指导员!我比四宝大仨月,他小我大该我下水。”那些身强力壮的老战士们,谁也不同意两个小战士下水,都争着自己去。连长向指导员瞥了一眼,指导员会意地点点头。连长说:“好!这次四宝下去!下次刘喜去。”四宝高兴极了,刘喜窝火透了。他把嘴一撅,嘟哝道:“下次,还能天天捞梁?”说罢,一旁生气去了。指导员手扶着四宝的肩头叮嘱道:“四宝同志,你说得对!现在是你为人民立功的时候了。十冬腊月钻冰窟窿,对你这个年轻小战士来说,是一次很严重的考验呐!我相信你能经得住,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四宝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地脱下了棉衣,只穿着短褂短裤头迎风而立。同志们禁不住为四宝打个冷战。由于事先没料到打捞工字梁,所以也没备酒,都为这感到遗憾。四宝笑说:“不用酒。我心里头有个太阳,要多热有多热!你们放心吧!”二排长王实贵早把绳子拴在四宝的腰上了,又把钢丝绳拴在绳子上,然后给四宝指点着方向说:“梁,就在这一带,顺着这条线照直摸。”吴兴良眼看着四宝就要去执行很艰巨的任务,经受很严重的考验了,是既喜欢又心疼。他两手做个喇叭扣在四宝耳朵上,小声叮嘱道:“四宝,挺不住就吱声,俺替换你。”四宝没吱声,噗咚一声跳下水去。水花溅处,人早就没个影儿了。

    谁也无法看到四宝在冰下的情形,但谁都会意识到四宝是以怎样的意志和冰水斗争着。一分、二分钟过去了,四宝冒出水面换口大气,又沉下去了,再没见动静。五分钟了,手拉着绳子的王实贵突然感到绳子被扯了几下,知道梁已拴好,这才一面向大家喊声“拉梁!”一面急着往岸上拉四宝。

    四宝被拉出水来,可是人一出水就不会说话了。吴兴良敞开胸襟,上去就把四宝搂在怀里。滚热的胸膛往四宝身上一贴,就象是抱上一个大冰块,透心地凉。紧接着卢卿给四宝打了针强心剂。随后人们用大衣把四宝和吴兴良裹上了。同志们多么希望象吴兴良那样,都把热输送给四宝呵!

    工字梁被拉上岸来,四宝也被吴兴良温醒过来了。吴兴良这团火种,硬是把四宝这块冰烤化了。四宝满脸的汗星子。他醒过来第一句就问:“梁上来没有?”吴兴良回答道:“上来啦!你怎么样?”四宝这才发觉他正躺在班长的怀里,象蒸在锅炉里,闷热闷热的。四宝情不自禁地把心往班长的心上一贴,叫声:“班长!”咬着嘴唇,忽闪忽闪眼皮,低声说:“我要穿上衣服。”吴兴良急忙帮四宝把衣服披上肩,拎起袖子要四宝伸胳膊。四宝笑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必得照顾!”说着就脱光了湿淋淋的短褂短裤,穿上了棉军装,站起身来又给班长系上钮扣,说:“走吧!你领着我上桥。”吴兴良边走边笑说:“四宝呀!清川江这个澡可把你洗大了。你不愧是俺六班的小老虎呵!……”四宝笑了。

    问题一解决,无名川形势马上变了。距离通车还有几十分钟。排架一立,几层枕木一摆,跟着螺丝拧,巴锯子咬。垛子一竣工,工字梁就平平稳稳地落实了。郭铁欢蹦着对老工程师说:“我的老同志呀,你瞧这回力学不力学?又轻又稳又平又严实哩!好家伙!”

    老工程师两手端着老花眼镜,只顾上呵呵乐了。接着又戴上眼镜,这才又左瞧右瞧,上下端详,最后给了工字梁一脚,连叫三声“好!”兴奋地喊道:“压梁木!”

    压梁木方方正正、整齐匀称地一顺摆了过来。接着钢轨一铺开,无名川大桥竣工了。

    干部们在欢笑,战士们在欢呼。林杨看得很清楚,人们被这来之不易的胜利陶醉了。就连曾经因为争吵而激动过的老工程师,也高兴得有点迷惑了。林杨觉得,在这时有必要提醒大家:零点可能是个危险时刻,不能一高兴就忘其所以;在通车之前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把注意力集中到四号垛子上去,要做好战胜可能失败的思想准备和组织准备。事不宜迟,他马上在四号垛子前开了个支委扩大紧急会议,并请老工程师列席。会上,林杨一再强调:九连党的力量要绝对保证安全通车,大敌当前,不能麻痹。郭铁提出要立即组织以木工战士为骨干的小股兵力,分兵把守四号垛子的个别薄弱环节;第一列火车一上桥,就要严密观察结构变化,发现危险征候,立即加固,严重危险征候,要紧急报告,以便采取紧急措施;这一兵力由一排长负责组织,老工程师提出:请指挥所马上通知熙川军运总代表,所有今夜通过无名川的列车,不分轻重车,最高时速不得超过十公里。林杨提出:以连长为主、老工程师和他本人并请几名老战士参加,组成现场临时指挥组,集体决定对策和行动。

    会议统共不到十分钟,但一切安排就绪。

    郭铁将会议及一切情况报告了指挥所。指挥所立即批准。部队便马上分头行动起来。

    林杨对老工程师关心地说:“老同志!请你到掩蔽所去看电话,桥下有我们。”意思是让他歇歇腿脚。

    “我应该跟小股部队在垛子上活动,否则我不大放心!”老工程师争着说。

    “不!你应该离开危险区,保不定有敌机空袭。”郭铁把老工程师硬拉到掩蔽所里去,并且把大衣脱给他,说:“你别看这里破廊破户的,它比桥底下安全得多。你放心休息一下,一切有我!”

    “不行!”老工程师自负地坚持着,“我头发白了一大半,生下来五十多年,第一次到朝鲜这样的战场,你不让我上前线还行?我去试试!”

    “这可不能试试!”郭铁阻止着说,“就因为你头发白了一大半,我才不让你去试试呀!”说着转身出了掩蔽所,又回头补充说:“你放心!一有紧急情况我马上向你报告就是。”硬把老工程师留在掩蔽所了。

    老工程师自己有大衣,哪里肯要连长的大衣,没追上连长,也只好留下了。他望望这间掩蔽所:枕木盖子揭了,揭得彻底呵!他点头自语着:“难哪!他们急得日子都不过咯。”

    零点过十分,新兴洞车站通知:第一批十列火车追尾开过来了。排长们各自带领着小股部队,各自一套工具,早已登上垛子,攀上排架。郭铁在上,林杨在下,分别掌握。火把一照,看得见连长、指导员、排长和战士们,个个象螺丝钉、巴锯子般地钉满四号垛子。他们一个信念一条心地坚守着这个制高点,大瞪着两眼,警惕地监视着每一层枕木和每一根立柱的变化,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重大事故。

    探照灯光柱,满空划动着,给无名川大抢运增添了盖世的威风。火车司机们一进无名川地区,就感到情景和往常不同。一个个探出头来,仰脸朝天,咧开嘴直乐。

    第一列火车到了。司机跟司炉说:“黑大块!”司炉应声飞起大锨哗哗往炉里加煤。司机把闸杆一拉,加了档。火车头噗噗喷几口黑烟,吼一声上了桥。沉重高大的火车头,拖着长长的第一列重车,爬上了桥头,从三号垛子飞上四号垛顶。司机一时兴起,不自觉地因加速而加强了对桥的冲击。一瞬间,就听到大概是垛子中层处,“吱”的一声叫。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有一点点响动,也会使人惊心动魄。郭铁登时冒出一头冷汗。四宝在那里惊叫道:“连长!这儿直响!……”郭铁在车轮隆隆声中大喊:“不怕!划上记号!”他抱定信念,下定决心,决不动摇。

    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的车轮,卷着疾风,发出咆哮,象是一排排炸弹,投在四号垛子顶上,投在英雄们的头顶上,一颗颗无情地爆炸了。每一个人的身子,都在巨响的车轮声中,随着枕木垛起伏动荡着。但是上了阵的英雄们,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郭!怎么样?”指导员在基础下而向上呐喊。

    “不怕!顶得住!”

    疾风从车轮底下卷来了连长的声音。这一声把整个垛子上的人,都稳住了。战士们一向就是这样,不论在多么艰险多么危急的情况下,哪怕是一座大山崩了下来,只要连长说声:“不怕!顶得住!”他们就立刻浑身是胆,力大无穷。

    当第一列车还没上桥的时候,老工程师就在掩蔽所里坐不住了。他早就跑到桥下来,和这群英雄在一起,经受着平生第一次最严重的考验。他眼望这惊人的景象,心里怦怦直跳,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声。

    第一批重车的最后一列车声还没消逝,老工程师就冲连长喊道:“加固!把所有记上号的地方都加固!”

    郭铁蹦下来,亲热地抱住老工程师,好一阵子高兴。一迭连声地说:“老同志呀!你说这叫啥学?你说这叫啥学?”

    老工程师拍拍郭铁的肩膀,眉开眼笑地说:“年轻人,这叫冒险学。你这个革命的冒险家呀,可真是喜欢人呐!走!咱们去报告师长。”

    电话里,老工程师用尽一切赞美的字眼儿,报告师长说:“……不得了哇!无名川有二百来名世界上第一流的革命的冒险家呀!他们浑身是胆,他们最聪明,他们重新编写了桥梁工程学。奇哉,奇哉!我建议,给他们每人都立一大功!……我?我什么也没干呀,还差点没挡道呵!他们把我关了‘禁闭’,锁在掩蔽所里,怕火车头砸坏我这老脑袋呀!……哈哈哈哈!……”大概师长在电话里夸奖了他,老工程师一边笑一边说:“别提我啦!我应该受处分。首长呀!我得好好总结一下无名川的奇迹呕,彻底洗一洗我这老脑瓜壳咯!……”

    正当老工程师和师长快乐地谈着,郭铁把嘴凑上送话器喊道:“首长!我们九连建议,给老工程师立功!他支持了我们。”师长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老工程师继续把垛子情况谈了谈,提出了自己的维修意见。师长表示同意。通话完了以后,郭铁把帽子往后脑勺一推,急着问老工程师道:“怎么祥?师长同意继续通车吧?”

    “同意呀!我的小同志。看你这头汗,活活是急出来的呀!”老工程师快乐极了,接着说,“师长要我们马上加固。”

    “早就动手啦!”郭铁快乐地擦着汗水,笑望老工程师一眼道:“不用说我,看!你那脸热汗呀!”

    老工程师这才感到浑身热气蒸腾。他掏出手绢在冒着汗珠的鼻子头、眼窝和鬓角上,轻轻地沾了沾,然后笑道:“谁要是经受这场实惊,不信他不出一身冷汗!”他把手一扬又说:“走!我也上去!”

    紧张快乐的战斗。眨眼就是黎明前四点多了。

    二十五列重车分批闯过去二十三列了。第二十四列一开上桥,四号垛子上下又有几处响动。老工程师象是有一种预感似的,再也稳不住了。他把耳朵和眼睛贴上垛子,听呵!听呵!看呵!看呵!越听越怕,越看越急,越怕就越要听,越急就越要看。他觉察到危险临头了,不能再犹豫了。列车一过四号垛子,他立即对郭铁喊道:“要马上通知新兴洞,停止发车!马上!”

    郭铁一楞,急忙问道:“怎么啦?”

    老工程师指指那里的枕木说:“中层危险!”

    郭铁满怀火热的希望问道:“最后一列车了。再加固加固!……”

    “不行咯!过不去咯!”老工程师绝望地摇摇头,说:“枕木太复杂,基础也太差呀!禁不住机车压啦!与其让火车翻在无名川,还不如把它堵在新兴洞好哩!”

    怎么办?大江大海都闯过来了,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完不成任务,郭铁是死不甘心哪!他喃喃自语地说:“新兴洞车站是一片敞地,白天不能待避列车,与其叫敌机炸毁列车,还不如大胆试着过桥!”

    这是郭铁和老工程师的又一个分歧。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可不是试着玩的!于是他硬着头皮通知了新兴洞车站,可没报告指挥所。他围着垛子直转游,眼望着战士们,念念叨叨:“同志们,想办法呀!咱们还有一列火车堵在新兴洞呀!”

    战士们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吴兴良手指着垛子问连长:“连长!俺们四十八拜都拜啦,就剩这么一搭手就不整啦?”并且表示不服气地说,“他说禁不住火车头压,这垛子也不是纸糊的!唉呀!……”郭铁怕伤害了老工程师,连忙喝住吴兴良。老工程师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一点也不生气。他是拿不出什么办法了,让大家去议论吧。

    大家都在议论,只有王实贵一声不吭,挂着只伤手,靠在垛子上沉思着。

    指导员竖着两只耳朵,这里听听,那里听听,在战士堆中绕来绕去的。绕到二排长王实贵身边,一见这位老同志一言不发,只顾沉思默想,便贴上去说:“二排长,说说你的想法。”王实贵抬起头看看指导员笑了。接着把连长也拉到一块堆,低声说:“看眼目下的情况,垛子是指望不上了。我倒有个想法,可不知中不中!……”

    “你快腾点说吧!”郭铁急着要听一听老班长的意见。好象他是一个智囊,有满肚子妙计。

    “禁不住火车头压,咱们就不用火车头还不中?”王实贵的眼珠闪闪转动,在黎明前显得特别光亮有神。他又沉思了一下,这才说:“咱们拿人推……”

    “推?”郭铁一问到底地说:“你咋个推法?”

    “咱们一节节地推,把车皮推到桥南山洞子里头去。再……”

    郭铁眼珠子一转一亮,欢快地喊了声:“唉呀!我的老班长呀!你这个老实巴脚的人,真有一肚子货呀!”他两手抓住王实贵的肩头,使劲地摇晃着,笑得嘴巴子都快咧到耳恨子上去了,接着说:“算了!算了!往下你别说了,你听我说。咱们把车皮一节节推进山洞子,再组成列车,请指挥所从价川火速调机车来,把这列重车接走!你是这个点子吧?是不是?”

    王实贵乐了。

    郭铁一手抓住王实贵,一手抓住指导员,说:“走!咱们去找老工程师。快走!”

    老工程师一听王实贵的建议,连连地说:“高!高!”

    研究的结果,决定把二排长的建议,报告指挥所,请求速调机车来桥南山洞,并要新兴洞车站采取机车顶运的办法,把列车顶到桥北头,再用人推车过桥。指挥所马上批准了。

    接着郭铁把队伍分成四个突击队,为了减少推车次数,把列车分成若干联结组,每组两节车皮;每个突击队再分成两个突击小组,每一小组推两节车皮,循环突运。要求争取一切时间,抢在黎明前头,把这列车推过桥去。

    布置停当以后,老工程师和指导员赶到掩蔽所通知新兴洞车站去了郭铁站在北桥头,放声号召道:“同志们!到天亮只有两个小时了。我们要用特殊的方式,把最后一列车抢过无名川!我们九连有二百头人民的牛,要是把牛劲一加起来呀,那呀比机车头还机车头。我就不信……”

    连长把队伍逗得呱呱呱一阵暴笑。然后,四名排长分头把自己的战士集结起来,组织完毕。

    说话间,机车顶着长长的列车,向无名川大桥驶过来了。战士们浑身是劲地笑迎着列车。列车在指定地点一停下来,战士们就动手摘钩。登时两节车皮一组,组组分开。八个突击小组唱起劳动号子,一组组车皮随着号子的节奏,滚上无名川大桥,向着桥南山洞口,慢悠悠地滑行开去。

    黎明前的严寒,强烈她袭击着战士们。小北风刮鼻子刮脸的。铁车皮凉得象一垛垛冰墙,战士们的热手不能往上沾。他们把手缩进袄袖子里去,用肩膀头和胳膊肘子顶。偶一不慎,手掌沾上铁车皮,立刻就沾掉一层皮。

    战士们哈哈地乐,说着俏皮话,喊着劳动号子。号子雄壮畅快,此起彼落。

    这列车哟,嗨!

    啥子没车头哟,嗨!

    要问车头哪里去哦?嗨!

    车头就在车后头哩哟,嗨!

    要问车头啥子样噢?嗨!

    两条腿的大铁牛呕,嗨!

    …………

    一听就知道,这喊号子的刘喜,又在取笑六班长了。大家一面跟着喊,一面哄哄地笑。

    吴兴良一听笑的是他,便假装把脸儿一撂,吼道:“小喜子,等着我擂扁你吧,我让你到处轰炸?”

    刘喜又唱起号子来:

    自动化不如人动化呀,嗨!

    肩膀头代餐机车头咯!嗨!

    同志们呀,嗨!

    快加油呀!嗨!

    咱九连当个活车头呀!嗨!

    咱九连当个活车头呀!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