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战前夜 四

    天一黑下来,就听无名川南北,敌机怪叫,炸弹轰鸣,高射炮在怒吼。抬眼南望,沸流江、“三角”区方向,半拉天都红了。唯独无名川上空冷冷清清。满天的星星,冲着大桥直劲眨巴眼,好象在说:“怪呀!”是呵,定时机队不来了,过路机队也不炸了,高射炮阵地不打了,除了火热的现场,紧张的作业外,无名川哪还象个战场!

    形势好,抢修作业进度就非常快。不到零点,南北两座中型垛子就起来了。一声“架梁!”无名川大桥竣工了。

    郭铁冲着排长们喊道:“一排长!把花衣服给大桥穿上!二、三、四排动手插树枝子。”

    一排赶紧往钢梁上挂网罩,其佘三个排的战士也分三段动起手来,说话间大桥就变了个样。

    工程完了,桥也变了。战士们心满意足地把枪抓在手里,等待对空作战,热热闹闹地打一仗。

    一排长请示说:“连长!把部队带进坑道吧?”

    郭铁瞧瞧腕上的夜光表,命令道:“撤出现场!”

    一排长疑惑地问道:“不打?——”

    郭铁抢过去说:“都快一点咧,哪还有飞机?你没听南面也消停咧?”摆摆手催促着:“去去!把部队带到山南坡背风地脚,吃口热乎饭暖烘暖烘。飞机来炸就打,炸了就修。”

    战士们一听,好不扫兴!等了大半夜,一枪没放就撤出战斗了。这当儿,说啥的都有:“美国贩子长了驴耳朵,想必听到了风声?”“嗐!啥也别怪,就怪咱没运气放枪!”

    好动嘴的刘喜,在旁一言未发。他在想:“练了一年准儿,好不容易让打飞机了,飞机又不敢来,真倒楣!”他手提小马枪馋得慌地跟在吴兴良后头问:“班长,你说飞机它为啥子没来炸呢?……”

    吴兴良故意添油加醋地逗他说:“你盼它来炸?再说,俺也不是美国‘饭桶’将军的参谋长!”

    刘喜一听才知自己问的没来由,咕咕噜噜地说:“敢情你打下过飞机!别人问问还得挨你顿炸。等着吧,你能打下来,我也——”

    吴兴良有多喜欢刘喜这个劲儿,瞟瞟他笑了,心里想:“就凭他这个劲儿,兴许能打下飞机咧!”吴兴良没有这样说出来夸奖他。小发条越拧劲越足,让他带着这股劲成长吧。

    部队刚到山南坡,还没等坐下来,炊事班长李成孝领着炊事员们,顶着星星送夜饭来了。他眼见大桥变了样,猜想:“怎么一夜之间就给大桥穿上了战袍,披上了锁子连环甲,是何道理?”他眼珠一转登时明白了,跟几个炊事员嘀咕:“自古兵书上就有‘金蝉脱壳’计,这会儿可用上了。你们瞧瞧咱们连长的这战术!妙,妙!”

    吴兴良听见扁担吱吱一响,就头一个迎上去,扶着扁担梢,笑问道:“是不是馍?”

    好开玩笑的李成孝撂下扁担,心笑脸不笑地逗他说:“我看你象个馍!窝窝囊囊的。”

    吴兴良嘻皮笑脸地问道:“俺说你老李态度好点行不行?你人咋这么倔头?”

    李成孝一甩袖子,绷着个笑脸说:“我还给你娶个媳妇?嫌倔,你别跟我说话!”

    抢了大半夜,饿得吴兴良肚子里呱呱直叫,真想饱吃一顿馒头。他跟望挑子问:“说正经话,稀的干的?”

    李成孝变个软腔说:“抢了半夜,灌了一肚子冷风,你不吃点热乎稀饭咋中!”

    吴兴良倒退一步,故意表示遗憾的样子,埋怨道:“你怎么老是这一套饭菜,稀汤光水的。你做饭,也得有点群众观点嘛,俺这肚腹你也不是不知道!……”

    李成孝把铁勺子往铁捅上一敲打,真不真假不假的,炸了:“你这话跟我说得上吗?你肚子大小我怎么管得着?我是看着米袋子论秤,不是凭着你牛肚子下米呀!你一个大肚子就能代表群众?不知道害躁!……”

    卢卿在旁吐吐舌头,两手往心口窝一捂,倒吸一口冷气:“人都说炊事班长横,名不虚传!”可是吴兴良没在乎。谁不知道他份平素爱跟同志们开个玩笑,故意装横。这时他赶紧陪笑道:“得!老李,俺不对,俺犯了错误,俺不害臊!俺……”

    “认个错儿就中!”李成孝笑着咕哝说。“吃点子稀的,班长带头讲二话,还有点原则性没有?”

    也就这么一撂扁担的工夫,老李把老吴好一顿损,整得活象真的一样。直到双方都笑了,卢卿才明白了他们是逗着玩的。

    李成孝笑着向大家嚷咦道:“同志们!抄家伙,一碗稀饭,三个馍馍。”

    炊事员们把铁捅盖子一掀,热气腾腾地冒大气。怎么冬日景送夜餐会冒这大的热气?原来李成孝为了同志们能在大冷的天,吃上口热饭,喝上口热水,他琢磨来琢磨去,想方设法,终于克服了困难,改制了几副铁桶,做成“火挑子”:上半截盛饭菜,下半截烘炭火。往现场一挑,三两个小时不凉。

    卢卿站在一旁,等同志们的饭菜打完了,她才凑上前去,领到自己的一份。正好够份,挑子里一个馒头没剩。

    一碗稀饭三个馍馍,对干重活的吴兴良来说真象是挤点牙膏刷刷牙,到嘴就化了。可是他们觉着吃得热乎吃得饱。谁不了解,粮食运不上来,全师提出口号:“先前方后后方,先‘三八线’后满浦线。”连里也规定:“抢修吃干的,待命吃稀的。”炊事班长就本着这条原则给大家筹划着吃喝。顿顿就象往锅里下金豆子,一颗米粒一颗米粒地往锅数。老李是心疼粮食又心疼人,多下几碗米吧,怕粮食吃不到头,少下几碗米吧,又怕同志们的肚子受不了。这饭是真难做呀!一到做饭时节他就提前问连长:“今晚黑的活儿重不重?”要硬他就焖上大锅干饭或者蒸几大笼屉馍。要不,他就这么半稀半干地对付。有谁稍微皱皱眉头,他就教训似地说:“克服克服吧!别忘了在旧社会你是瘪着半拉肚子长大的。”李成孝一心用在同志们的吃喝上,自己却背着人吃了几个月的糊锅巴,带动炊事员们都跟他这样吃,经常吃半饱,一直瞒着。他跟炊事员们说:“咱们饿就饿点,好歹让那帮子老虎们填饱肚子。”要不是指导员发现当作典型表扬过,炊事班还在保密哩。

    吴兴良的饭量是大,也真饿了,没用几口干稀全光了,巴达巴达嘴,觉着甜嘴麻舌地吃不够。李成孝看他这情景,便顺口袋里摸出个熟土豆子,扔给了吴兴良。

    吴兴良眼见这沾满烟末子的土豆子,明白是咋回事了。不用问,一准儿今晚炊事班又吃的是土豆子。他不能从老李嘴里抢东西吃,说啥也不要。李成孝说:“吃它吧!今下晚我肚子痛,没吃完剩了一个,给你填补填补。”吴兴良知道老李的脾气,看来若不惹他点子火,他是不会收回去的。吴兴良指着土豆子上沾的烟末子,咧着嘴贬损着说:“好好的东西,叫你整得多埋汰!俺不稀罕吃哩。”说着就往老李手里塞。

    “埋汰?嗬嗬!”老李好不是滋味,“你没吃过地主的猪狗食?我这土豆子不比地主的干净?你忘了本!”老李整上态度了:“你们年轻人懂个啥!你,你才吃几年咸盐?老班长他也得叫我同志哥咧。我属马,他属猴,大他两岁。指导员二十八九,连长二十五六,是不是?你,你才穿几天死档裤呀?埋汰!红口白牙的说这话不嫌寒碜!……”

    吴兴良哈哈大笑着,蹭蹭土豆子上的烟末子,说:“得!你别再整俺了,俺吃它还不行?”说着三口两口咽了。

    李成孝边收拾着挑子,边笑说:“你不吃还得中!埋汰你也得吃它!你的根底我摸得透着哩,我给你算过,人家半斤你一斤,人家一斤你斤半,头号饭捅。往后,你也得管教管教你那肠肚……”他是光知道惦记别人,自己那肚子里俄得咕噜咕噜直叫,挨着他的吴兴良听得真真切切的。

    “咦?”老李忽然发现挑子里有两个馍馍,吃惊地问自己:“怪呀!我按数做按人分,咋多出来的?”他转了转眼珠子,觉得没人沾边,只有卢卿在他身后的挑子旁边吃饭来着。心想:“不用问,硬是这小闺女省给战士们吃的。唉!小小年纪就知道惦记别人,错不了有出息!”

    可是两个馍咋处理?卢卿忽然不在了。李成孝一把递给吴兴良,说:“要不你独吞它吧!没错是小卢留下的。”吴兴良不好多吃了,他坚决不要,说:“你肚子叫哩,……”老李说:“你别管我!肚子叫怪我肚腹不济,这不是叫饿,它是胀风气。你不吃,就拿去给谁填补填补吧!”说着叫来一名战士,给他拿去吃了。

    战士们吃喝得热乎了,李成孝也乐和了。往扁担上一坐,掏出杆五寸多长的小旱烟袋,捏上一锅儿烟末,抽着了。这也就勾起了吴兴良的烟瘾来。他带的烟末早就抽得精光了,只好向炊事班长递小话:“俺说老李呀,谁不知你这人嘴苦心甜,一向是心眼儿好使唤,群众观点强!……”

    李成孝心笑嘴不笑的,拿白眼珠子翻楞老吴一下,把烟袋锅儿抽得吱啦一声,顺腰里掏出老羊皮缝的烟口袋,摔给老吴,说“你不就是犯瘾了吗?我这烟埋汰!”

    吴兴良接过烟口袋,笑问道:“是叶子烟还是‘蛤蟆癞’?”

    “加料!”李成孝正眼没搭,端着小烟袋说。所谓“加料”,实际上是老李把从雪地里划楼来的杨树叶子,在灶坑门口烘烘干,揉碎和烟丝掺在一块的杂拌儿。烟丝太少嘛!别人谁也顶不住这股子邪味儿,老李有顶头。

    吴兴良故意逗惹他,边卷烟边褒贬:“这玩艺可咋抽呀?……”老李白眼一翻,就听他那烟袋锅儿吱啦几声,嘴里不冒烟儿了。他叭叭叭地拿烟锅儿敲打着扁担,磕掉了烟灰,这才嘟哝着说:“拿嘴抽呗!神气啥?革命成功才几天,就想过社会主义,不沾边儿!”小烟袋往怀里一掖,欲笑不笑地说:“我抽着这玩艺,比西洋人抽的那什么‘茄子’好得多咧!你不喜抽就别抽!省一份给别人抽更好。”

    别看老李的“加料”不好抽,他每到现场送饭,总是上来几个“老烟筒”一抢而光,连烟口袋都给他翻个里朝外,抖个底朝上。大家抽他的烟,贬他的货。老李挂着个笑脸挨着个地损:“说大话,花小钱,蒜瓣鼻子硬装象,瘦驴子材硬屎儿。我又没鼓乐喇叭请你,嫌我烟赖,你就别抽!……”嘴头上损,心眼里乐。据他说,这叫小节目,说笑热闹热闹,省得战士们困。

    敌机来了。高射炮阵地打响了,火力多猛,吓得它们猛往高拔。李成孝对空扬着小烟袋儿,张口就骂:“揍!狠着点揍!揍扁了个贼羔子!”几架敌机早就溜了,他还站在那里骂。

    也怪,今晚黑火车就没按时通过。郭铁打电话问了几次,原来北段又炸了,一时抢不起来。直到三点钟左右,第一批火车才上了桥,一列接一列,呼隆呼隆地不断流。

    刚才是满山坡子笑闹声,一个小时以后,渐渐地平静了。只有小北风在瑟瑟地吹。一堆堆的战士,困得不行,冷得不行,往一块猛挤。连长、指导员从桥头回到山坡,一见这情景,郭铁亮开嗓子喊一声:“起立!”战士们以为有了什么情况,刷啦蹦了起来,吃惊地望连长。郭铁甩甩手,嘻嘻哈哈地讲上话了:“你们都是睡迷?火车哗哗地开,你们呼呼地睡,这象什么话?一会儿敌机一来,我看你们睡!都站好!”接着喊口令:“原地踏步,蹦!”战士们嘻嘻地一阵好笑。一排长说:“火车来了你不睡,敌机来了你再睡?”郭铁道:“你是头号睡迷!大冷的天,你不让他们蹦达蹦达,赶明早上都冻成冰棍咧。”

    大家都在蹦跳,二排长王实贵有劲也使不到这上来,老是那么悠悠晃晃的样子。郭铁老远就逗嚷:“老班长呵!你别那么小脚老大娘似的行不行?欢势点嘛。”王实贵还是那个劲,这个老实人咋使劲也蹦不起来。郭铁说:“哎呀!你这人干起活来谁也撵不上,一落脚就变成块大石头,就谁也搬不动你啦。”王实贵憨笑着说:“我呀!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呵!……”郭铁说:“你今年八十?”

    又乏又冷的战士们,被连长这么一嚷嚷,蹦得冻地哆哆直颤。战士们这一阵蹦跳,果然不冷了,也不困了。郭铁喊道:“文教!把队伍活跃活跃。先唱咱们那两支‘连歌’,然后再唱别的,再搞点小节目。”说罢,便一声口令,全连集合好了。文化教员指挥着唱罢《国际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没等文化教员定题目,刘喜就抢先提议道:“把连长作词、指导员配曲的那首《铁道兵战歌》唱唱吧!”吴兴良跟着嚷道:“小卢领唱,好不好?”全连一个声地同意。卢卿一听象只小鸟儿噗啦飞进小松树棵子里去,大气不敢出,心里噗噗直跳。黑影里几个战士早盯上她了,众口一声地嚷:“飞啦,飞啦!”文化教员号召:“大家欢迎!”哗哗哗掌声一阵又一阵,卢卿越发不便出来了。吴兴良一看,嚷嚷上了:“得!俺们别瞎拍巴掌啦。小卢兴许有点‘小资产’,别把人家拍哭喽!”这句话把卢卿说恼了,她从树棵子里钻出来,尖声尖气地顶上了:“怎么着?我才没那玩艺哩。”吴兴良激了一句:“那你就领着唱,敢唱?”卢卿把头发一甩,说:“唱就唱!”于是卢卿领唱,全连歌声又怒涛般地起来了。

    炸弹轰轰,列车隆隆。

    我们是战斗在运输线上的铁道兵!

    领导我们的是中国共产党,

    教育我们的是伟大领袖毛泽东。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永远记心上,

    《国际歌》的理想鼓舞我们团结斗争!

    抢修战士不怕鬼,不怕鬼!

    敌人的炸弹顶什么用,顶什么用?

    为了朝鲜,为了祖国,为了世界革命,

    帝国主义再凶,我们也敢冲!

    冲!冲!冲!

    (白)打不烂,炸不断!炸不断打不烂!

    炸弹轰轰,列车隆隆。

    我们是战斗在运输线上的铁道兵!

    领导我们的是中国共产党,

    教育我们的是伟大领袖毛泽东。

    对帝国主义我们是重型大炮弹,

    对无产阶级我们是小小螺丝钉!

    我们的心比战火红呵,比战火红!

    我们的志比钢铁硬呵,比钢铁硬!

    为了朝鲜,为了祖国,为了世界革命,

    帝国主义再凶,我们也敢冲!

    冲!冲!冲!

    (白)打不烂,炸不断!炸不断,打不烂!

    列车在大桥上隆隆地南驰,歌声在无名川嘹亮地飞扬。战士、干部们浑身是劲,斗志昂扬。劳动后的疲乏和困意,早已消逝了。

    歌声一落。就进行小节目的表演了。满山坡子战士找起连长来了。“连长来一个,连长来一个!”不知是谁发动的。可是白嚷嚷一阵,连长没影儿了。原来他看队伍活跃起来了,就到桥下巡视去了。紧接着卢卿尖声地嚷:“我提议,六班长唱一个!”这明明是带有报复性的,谁不知吴兴良那粗嗓门?大伙根本就没响应,只卢卿一个人干拍巴掌。吴兴良吸口烟,嘿嘿直乐:“你拿俺老吴发动群众白搭!”

    山坡上,一直说笑着唱着,直到天快亮了。

    清川江对岸的山坳里,不时地升腾起一颗颗绿色信号弹,象萤火也象是鬼火,贼溜溜的。

    郭铁领着几个战士,从桥下巡视回来,路过临北桥头不远的一处岗坡时,影影绰绰地望见在几十公尺远的一块大岩石上,稳坐着一个人。这人,就象是一尊高大的石像,迎着寒风面对着大桥凝望着,一动不动。郭铁领着战士们警惕地一步步接近了那人。那人还是双手接膝地坐着,全神贯注地在望着大桥。郭铁心想这是什么人?看样子不象是坏分子。正要向话,那人发现了他们,嘿嘿儿地笑了,并且连声招呼:“冬木!冬木!”(“同志”、“自己人”的意思。)这一声把郭铁叫明白了。“是他?”郭铁仔细一瞧,正是那位一向夜间行踪不明的吉顺大爷。老人家满身霜花,腰掖一把板斧,寒光闪闪。大爷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指指自己的眼睛,指指大桥,拍拍腰间那把板斧。先指上说:“天,我儿子管。”又指下说,“这地,由我管!小特务他别想沾大桥的边!”郭铁全明白了:怪不得老人家成夜成夜地不在家,原来他正在担当着一项特殊任务——为大桥站岗放哨。郭铁知道老人家是一向不太爱说话的,也就不愿再打搅他,只是向老人家点头微笑竖起大拇指头,以示敬意,便离开老人家了。这会儿他想起了崔兴,想起了康实嫂,想起了老大娘;再回头望望这位朝鲜老战士,这位苍颜白发的老哨兵,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这是多好的民族!有多少朝鲜人民,为祖国抗战不声不响地在斗争!和这祥的人民战斗在一起,会使你增添无穷无尽的力量。

    天亮了,伪装好的大桥,披着一身浓重的霜花,渐渐地从灰蒙蒙的晨雾里挣脱了出来。远远望去,浑然一体,辨不清哪是桥身哪是墩位,俨然是一行稠密的护路林,是高山逶迤而下的一段余脉。

    空袭的敌机队,在无名川上空瞎绕晃。绕来绕去,也没摸清个桥影,徒然招来猛烈的高射炮火,被打了个懵头转向。它们为了壮壮自己的贼胆,不得不瞎扔一顿炸弹,炸得清川江坚冰破碎,妙香山石土飞扬。

    郭铁欣赏着伪装的大桥,再抬眼望望在高空瞎绕的敌机群,竖耳听听老远的爆炸声,高兴得真是不可言传!他一回到山坡就欢快地冲着战士们说:“同志们!你们不是要打飞机吗?瞄瞄准儿,练习练习。”

    欢笑声中,战士们个个举起枪口,对准天空的机群,追着目标瞄上了。就听“叭”的一声枪响,好脆!把大家都打楞了。郭铁吼的一声问道:“谁?”“我!”一个战士红头胀脸地低下了头,枪嘴冲下,立在那里。大家一看,原来是刘喜。

    “退出子弹来!”郭铁走过去命令道。

    “哗啦!”刘喜枪膛里的顶门子儿甩落在地上了,又默默地拾起来,压进弹夹。

    原来,刘喜听连长说让瞄准儿,虎劲就上来了。哗啦推上了子弹,指靠扳机瞄上了。一心要打敌机的刘喜,见着敌机眼就红了。当他一见目标对上准星了,就忘乎所以地只顾勾火了。枪一响才把他震明白了。看他那个悔呀:“我算个啥战士!”

    没想到连长绷着笑脸克了他几句就完了。

    连长说:“没有命令你就开火?那么老高你能打得着?光有股虎劲,浑身上下没长个心眼。哼!随便浪费一粒子弹,回去检讨!”

    刘喜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应着:“是!”规矩着哩,招人可笑,可是谁也不敢笑。

    回到连里,刘喜在班会上好一顿检讨,红籽儿白瓤的把自己批评了一番,悔得差点儿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