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时对定时 九

    刚刚苏醒了的王实贵,好象是看到二排撤离原地了,高大的排架倒下去了。可是有没有伤着同志们?他怎么倒在垛顶上了?那是多么紧张的一刹那间!竟使他没有觉察到自己负了重伤,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晕倒的。一阵剧烈的疼痛促使他警惕地摸摸右臂,又凉又粘的东西沾了他一手。“血?!”王实贵自问着,象是明白了。是血!血又有什么可怕的?“站起来!”王实贵本想试一试这支胳膊伤的轻重,想用它扶着排架立柱站起来。但是,他已失去支配它的能力了。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他可能将会失去什么。他伸头往垛下一望,这才发觉现场上铁片横飞,连长正在前头带领他的二排,撤出战斗。

    这对王实贵来说,简直是不可忍耐的。他什么时候离开过他的革命的战友们,离开过连队这个革命的战斗集体!他要站起来,下去跟上他的二排;他不能放弃排长职责。可是身子失去了平衡,没能站起。“王实贵呀!你没流过血?看你赖得哪还象个党员?”王实贵严格地要求着自己。他要站起来,他也一定能够站起来!

    这位平素对同志软得象根面条儿,对敌人硬得象把钢刀的老战士,把心一横,扯开钮扣,伸进手去,哧——把衬衣前襟儿斯了下来,胡乱地把伤胳膊一缠,算是进行了包扎。这才又象平常那样,不慌不忙的,不紧不慢的,左手抓住排架的立柱,两腿支起,腰间用力,身子一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王实贵早已满脸大汗了。“下去!”他晃晃悠悠地向垛子边角走去。

    这位拿惯了枪杆子、使惯了工具的老战士,忽然觉得空手空拳的,好不得劲!“啊!”他想起他那把宝贝螺丝搬子来了。他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把大搬子就在垛子上。“摸!”王实贵又回到原地,蹲下身去摸起来。在这么大的个垛子顶,黑灯瞎火的,拖着支断胳膊,到哪里去摸?可他一定要摸到手!他为革命,连一颗生了锈的小螺丝,都要蹭光了使唤上;一根凿歪了脖子的小钉钉,都必定要猫腰拾起来,敲直再钉上,他怎肯把他那把大搬子丢下走开!何况,这把大搬子不同寻常,是凭他十年木工、十年战士的经验,在战争抢修中设计的一把万能工具。为了这把搬子,他花了多少心血,摸索过多少颗大小规格不等的螺丝。为了调正轨距和口眼,还特意把它改成锥子尾。这样使起来,真是得心应手。工具是抢修武器。对抢修部队说,这件小小工具,就是一挺重机枪。平时他抱着它吃饭,枕着它睡觉,使用它拧螺丝,一年三百六十天,日夜不离身,时刻不离手,和它同甘苦共患难,使用它拧过多少颗螺丝,铺起过多长的铁路,同它建立了多深厚的感情呵!工具不到手,王实贵决不下垛子。

    王实贵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黑着两眼,东一把西一把地摸呀,摸呀,终于摸到手了。“啊!”他又记起来了,原来他是把两颗螺丝放在排架另一头的。这两个小物件也不能丢呵!为了摸到搬子王实贵冒了多少汗珠!他小心地把它别在腰皮带上,再一颗颗地去摸螺丝。摸呀,摸呀,一把把地摸呀!谁知道他又摸了多久,又是怎样把两颗螺丝摸到手的。终于摸到了,放进口袋里。王实贵这才又转回身准备下垛子。

    往常,一个抢修部队的老战士,上下枕木垛子,那真是快腾得活象只鹰,展翅之间,就飞了上去,落了下来轻捷得活象只猫,手攀脚蹬,上下左右,如走平地。这时的王实贵,可就十分艰难了。他往下一脚脚地踏着,一手手地攀着。脚仿佛是踩在一块薄冰碴上,手仿佛是抓在一根细线条儿上,既要忍受着剧痛,又要万分地小心。下呀!下呀!一层层枕木地下呀!有谁晓得他是下了多久。

    汗,顺王实贵的脸上往下淌;血,顺他的袖筒子里往外滴。斑斑点点地染红了垛子。

    最后一层枕木了,好不容易地下来了。这个坚韧的老战士,竟也禁不住地顺牙齿缝里头,迸发出一串串锉碎钢牙的干响,眼前金花乱爆。

    炸弹爆炸的气浪,几次把他推倒,炸弹掀翻起的土石,几次把他埋上。他不能倒在这里,他要跟上他的排,跟上他的连队,跟上九连党支部。王实贵在地上匍匐着,一寸寸地前进。

    说不清是第几次晕过去又醒过来了。他展望四野,战雨洗过的无名川,显得多静呵,天是那么高,地是那么大,夜是那么深!从来也没有脱离过革命战斗集休的王实贵,此时此刻象游在茫茫的海上,第一次感到孤独。

    听到声音了。是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嘈嘈杂杂的,从山根下传到他的耳里。也仿佛听到有谁在呼唤:“老班长!……老班长!”

    力量,一股无形的力量,使王实贵又一次地站了起来。他立定脚跟,重新辨认一下方向,摸摸腰间那把搬子,踉踉跄跄地向着他的战斗集体走去。迈几步,停一停;迈几步,停一停。他恨自己:“王实贵呀!一颗炸弹就把你炸得酥了骨?爬也要爬回连队,死也要死在党的怀抱!走!”

    王实贵一摸着队伍的影儿,就欢喜得心直跳。

    他听到连长和战友们,都在忙忙乱乱地呼唤着。他明白了,这是在准备着整理队伍。他知道几个小时之前,指导员负伤离开了连队,大规模的轰炸一直未断过,零点就要到了,多重的担子由连长一个人挑了起来。在这种时刻他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哼一声。万不能给同志们任何情绪上的不利影响。于是,王实贵避免在有人注意到他的情况下,默默地走向他的二排。

    在一场激烈的战斗过后,那冲破云层的一轮玲珑剔透的新月,白亮白亮的,由满天的星星捧着,突然又出现在人们的头顶上。它向着无名川,向着九连,挥洒着光辉,重新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粉末。

    这时,全九连的战友,都在议论着老班长。显然他们开始发现二排长不在了。全连焦急,二排更焦急,连长最焦急。郭铁急着问跟二排长在垛子上作业的战士们。他们有的说下垛子了,有的说没下来。郭铁感到万分扎心,因为他已预感到一种沉重的打击可能就要落在九连的头上,落在他郭铁的头上。他不愿意往坏处想,也不敢往坏处想。他只是坚定地想老班长一定会是安全的。

    情况严重而紧急!郭铁下令:“快!每排派上个班,到现场去找!”

    王实贵正是在连长下令,人们都急于待命行动的时候走向连队、走向二排的。他听到连长说声“找”,便知他已经给首长、给同志们造成了紧张而焦急的心情了。他赶忙高声应道:“同志们!不用找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九连全体指战员,几乎是同一种心情,同一个动作,把头脸甩向王实贵。月光下,他们眼见老班长远远地,镇静自若地,象往日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了。九连那个高兴呵!二排那个高兴呵!连长那个高兴呵!

    老班长的这种神情,使郭铁回忆起多少个值得回忆的战斗岁月。老班长他总是最先一个冲上火线,总是最后一个撤出战斗呵!这是老班长的革命习惯,革命性格。眼前,郭铁高兴得对各排长喊声:“各排集合!清点人数!”队伍这才分头集结去了。老班长回来了,这使大家高兴得再也不会想到他可能有什么不幸。

    “二排,立正!……报数!”

    王实贵为了不影响战士情绪,他远远地就站住脚开始清理队伍。努力保持着他往日的那种神态和声音,发出了口令。同志们谁也没听出他们排长的声音有什么异样。

    夜风轻轻地拂动着王实贵那只被炸碎的袄袖子,似乎有意向二排展示着什么。可是,同志们谁也没有注意它有什么异样。

    二排报过数之后,王实贵暗中欢喜着,因为他的排全到了。经过查问,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负伤。他该是多高兴呵!顿时感到浑身轻快,好象他也没有负伤。他快乐地命令全排解散了。

    王实贵走到连长对面,远远地举起左手敬礼报告道:“报告连长!二排全到,没有伤亡!”他把自己瞒了。

    连长什么也没注意到。“二排全到”,这就是一切!他满心欢喜地斜望一眼王实贵举在额前的手,快乐地咕噜道:“二排全到!老班长呵,把你乐懵啦?你又不是个新兵!……”

    倒是吴兴良这个粗人一时心细起来:“老班长的嗓门儿不对味儿呀!他又怎么能够在这趟头上拿左手敬礼?老班长什么时候跟连长不严肃过?不对呀!……”老吴越想越心慌,禁不住几大步跨到排长跟前,把排长上下看了个够。他忽然一把抱住王实贵大叫一声:“排长……”再什么也没喊出来。原来吴兴良的嘴早已让王实贵捂个溜严。

    连长郭铁刷地转过脸来,正要问话,吴兴良已把排长半扶半抱地搀到连长跟前。郭铁知道情况不好了,赶紧上前扶住王实贵。还没等连长说话,王实贵低声说:“连长!我挂花啦!咱们再往远点走几步。”郭铁正要开口,王实贵又抢先摆摆手说:“别嚷!看连队受影响!”他拉上连长的袖头子,走到十几大步远的地方,这才顺腰皮带上抽出大搬子,递给连长,说:“给你!连里就这一把顺手搬子,我到底找到了它!……”

    郭铁接过那把大搬子,拿手把搬子拍得啪啪的响,无可奈何似地嚷:“老班长呵!你就为的是这……”

    王实贵依在吴兴良怀里,苦笑笑说:“不呵!就是为它挂点花,也不能说就不值得!细情不必说啦!反正怪我动作慢!……”别的任什么情况,王实贵也没再说。因为他觉得一个党员不论做了什么好事情,都不值得一提。他的四十几名阶级兄弟的生命保住了,他就满意了,死而无憾了。

    郭铁在心里叫苦,又悔又恨:为什么临行动的时候,我就没先顾上他?为什么我没有早发现他受伤的情况?这损失该是多大呀!

    “连长你放心!我是个老战士伤了点筋骨,流几滴血水子,我能挺得住!你把我交给六班长,你去整理队伍。桥是要修上的,火车是要按时通的,不能光是顾我一个人。我……保证……不叫一声就是!……”

    郭铁不让王实贵再说话。王实贵也不说话了,象是进入昏迷状态。郭铁忙派人找来卢卿,进行紧急处理。

    郭铁趁着班排长们探望王实贵的时机,开了个紧急会议。要求他们掌握好自己的班排,由一排长负责指挥,马上突击抢修。安排停当,便把王实贵抬进掩蔽所,立即给师卫生营摇了电话。转身对六班长吴兴良道:“你代理排长,回去带好二排。李文代你作班长。”

    吴兴良应了声:“是!”望一眼排长,便返回二排。跟着,刘喜也跑来看望排长。

    现场上,战士们继续奋力抢修,争夺零点。

    掩蔽所里,人们怀着焦急的心情,围着一盏汽灯,紧张地抢救着王实贵。卢卿第一次处理这么重的伤员,但是毫不慌乱。她包扎好后,赶忙打开急救箱,取出注射针和一些药物,头一句话就问:“二排长是什么血型?”

    “A型!”郭铁接上说道。这没错,郭铁跟老班长一个班一个排又一个连地共同战斗生活十来年,老班长的一切,除了吴兴良再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横渡长江战斗中老班长负过重伤,就在班里输过血。郭铁持起棉袄袖子,把粗壮的胳膊伸到卢卿眼前,说:“抽我的!”

    卢卿端着注射针管,眼望连长问道:“你是什么型的?”

    郭铁把静脉管捏得鼓溜溜的,很有把握地说:“O型,快!不要耽误了,抽我的!”

    “不行!”卢卿拒绝了。她想:这是多么紧关急要的趟头,无名川的战斗,要靠连长指挥,怎能抽他的血呢?

    这时的郭铁,心如刀割。如果能保住王实贵的生命,就是把他这一腔热血都倒给他的老班长,他也心甘情愿呵!可是他的血卢卿偏不用。急得他大声地嚷:“小卢,抽我的!我的身体比战士们好。……”

    正在争论,一个手提大钉锤的战士闯了进来。进门就问:“你要什么型的?”

    卢卿一看是六班长,便说:“O型和A型。”

    吴兴良放下他那把大钉锤,把袖子一将,亮出他那支粗壮的胳膊,说:“A型!”

    卢卿认真地瞧瞧六班长,一声没吭,立即抽出三百毫升,注入王实贵的血管里去。

    王实贵眉毛未动。

    这时,六班长吴兴良又把另一支胳膊仲出来,刘喜也把胳膊伸出来,争着要输血给排长。卢卿望望比她还小一岁半的刘喜,再望望已抽出三百毫升血的六班长,觉得眼下抢修这么紧张,处处时时用人,她不能抽刘喜这个小战士的血,更不能把六班长这个顶半边天的同志抽垮。她要保护指战员的体力。于是她把伸在她眼前的两支胳膊,一一拨开。自己脱掉棉袄,捋起衬衣袖子,把绷带缠在胳膊上勒紧,鼓胀起静脉管,一针刺进去了,然后稳住针头,两个指头倒退拉杆。眼见鲜红的血液从卢卿胳膊里,缓缓地倒流进玻璃管中来,然后再注入二排长的血管里去。

    为同志输血,这本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可是卢卿这种眉毛不动不声不响的举动,把连长和战士们都看呆了。他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谁也说不出话来。

    掩蔽所里静悄悄的。人们眼巴巴地望着王实贵。他们多么期望这些带着深厚阶级感情的血,能够争回阶级战友的生命!

    一阵紧张的沉默。吴兴良和卢卿的血到底生效了。王实贵从昏迷的状态中又苏醒过来。把个一张口就打雷的吴兴良,高兴得又想喊又不敢喊地轻声叫道:“好了!好了!排长好了!”

    连长笑了,卢卿笑了,刘喜笑哭了。不放心二排长伤情的李文、李成孝和一排长,正赶上这时光闯了进来,也都跟着笑。有经验的李成孝仔细一看,赶忙收住了半嘴笑;他觉得眼下还不是笑的时候。

    王实贵慢慢睁开两眼。他在辨认着一张张正在盼望着他的笑脸。这是些多熟悉多亲切的脸呵!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时哪刻都要照上几个面。他在心里呼唤着每一个同志的名字,想着他们在火热战斗中的锻炼成长,感慨地点着头。

    “渴!……”

    王实贵头上冒着冷汗,翕动着干黄的嘴唇要水喝。吴兴良拨开水壶塞子,小心地往排长口里大滴大滴地滴着水。连长给他擦干一头头的大汗。

    卢卿对连长耳语几句,便赶忙再次给师卫生营摇电话,要他们火速派车来,接二排长入院。

    王实贵听到卢卿在电话里讲他的情况,便困难地摆摆手,对卢卿道:“不必啦,小卢!”王实贵流血过多了,已预感到生命马上就会离开他,这才笑望着吴兴良说:“铁牛!你扶我坐起来,咱们唠一会儿嗑,……”

    吴兴良听到排长忽然叫起他的外号来,觉得咋那么亲哪!又眼见排长突然精神起来的劲头,真是打从心眼里往外欢喜。便连连嗯着,赶忙把排长轻轻地扶坐起来,再小心地把排长靠在自己怀里。

    “铁牛!嗯!瞧你这外号!同志,我可是头一口跟你叫外号呵!”王实贵困难地笑笑,吁口气。“二排虽说党员不算多,可都是……好同志。有你……这头牛,二排垮不了!……”

    吴兴良生怕他的排长多费一点点力气,好半天没敢问过一声长短,这时再也闷不住了,说:“老班长!俺……俺一大堆缺点。你别说话啦!嗯?”

    王实贵预感到这时的时间对他的宝贵了。他抓紧时间继续说:“缺点!谁没缺点?能够克服缺点,就是好同志。我这一辈子没当好个党员,也没当好个排长,这能算是优点?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那本书里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铁牛呵!这话你可得牢牢记住,天天要上心琢磨它几遍,把同志们团结在一起,这才能带好个班,带好个排。”他在努力想问题,看自己还有些什么该交代的。“哦!还有刘喜入党的事儿,指导员交给我了,我当不上介绍人啦,你惦着点儿。……”

    人们又沉入肃静之中了,只有刘喜捂着脸在抽泣。王实贵撩起眼皮在导找刘喜:“小刘你哭啥?把眼泪收起来。你跟小李子到我跟前来!”刘喜好容易噙住了眼泪。王实贵道:“同志呀!眼泪代替不了革命。毛主席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干革命还能不流血,还能不死人?我一个人倒下了,我们全连冲上去。帝国主义最怕冲,一冲就垮!你们说对不对?”王实贵顺口袋里摸出两颗螺丝钉,一颗交给刘喜,一颗交给李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两个小同志,一人一颗,作个纪念吧!希望你们象螺丝钉那样,党把你们拧在哪里就在哪里。”

    两个战士互望一眼,心领神会了。小小的螺丝钉能有多重,可这是他们排长的心哪!他们的排长曾经拿这些小小的螺丝钉作比喻向他们进行过多少次教育,给过他们多少次有力的鼓舞和帮助。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但这是永生不能忘记的一次呵!他们要象排长那样,作一颗活的螺丝钉。

    还有什么话要说呢?王实贵在珍惜着他每一秒时间、每一分精力在想。人们真是怕他说话,又怕他不说话;怕他说多了,又怕他说少了。王实贵终于又开口了。

    “连长,郭铁同志!”王实贵困难地咂了咂干瘪的嘴唇。“我向党推荐一个干部。二排长这个缺儿,看是不是让铁牛干?你向上级党组织反映反映。……”

    郭铁说:“你好好养伤吧!我已经让他代理你了,……”

    “指导员的伤重吗?”王实贵问。郭铁说:“没问题!”王实贵放心地笑笑。呼吸忽然更急促起来了。

    卢卿按按二排长的脉搏,赶紧打一针强心剂,又对连长细声耳语几句。

    卫生营的救护车怎么还没来?郭铁抓耳挠腮,煎心煮肺,几次出去望着远方搓手跺脚。公路上的汽车灯光,哪一台是救护车呢?他忘了从打电话到现在才仅仅十几八分钟工夫,二十几公里的路程,车子飞也飞不到呵!

    王实贵气息微弱了,但他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再次望着大家微笑。也许他正在总结着自己的一生。他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党,今天为革命牺牲,正是死得其所。革命前他是吃糠咽菜长大成人的,受尽了苦难和侮辱。穷苦和仇恨磨炼得他没有眼泪,没有叹息,但是有着满腔的革命激情。参加革命之后,他把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对阶级兄弟的热爱,对党的忠诚,都贯穿在他那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孜孜不倦的革命工作中去。他为党、为阶级、为人民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接着王实贵好象在思考着未完成的革命事业,声音很低很低地说:“我为人民做了什么呀?……”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人们又仿佛听到了老班长在无声地低唱着。在庄严、肃穆的空气中,他们凝视着即将永远和自己告别的战友——勤勤恳恳地工作、顽强地战斗、忠于党、忠于阶级的优秀的共产党员。他们暗暗地立下了决心:象老班长那祥,永远做一个革命机器上的螺丝钉。

    老班长的呼吸停止了,但没有闭上眼睛。从老班长那对瞳仁里蹦跳出来的光点,仍然和往常那样友爱、和善和明朗。老班长没有死!老班长永远和同志们一起战斗,直到世界被压迫人民都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