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时对定时 十三

    欢笑声中,掩蔽所守机员向连长报告:第一批火车闯过了第一江!

    紧接着,三排长领着一个战士从桥南山洞口跑回来,把一个万分紧急的情况,飞报给连长:桥南山洞口线路上发现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郭铁的头一下子就象是要炸了,眼睛瞪得滴溜圆。正要问个究竟,守机员第二次报告:第一批火车闯过了二十五公里!郭铁道:“知道啦!”情况如此紧急,他也顾不上再问了,便带上班排长们直奔山洞口跑去。

    问题严重了。月光下,看得见山洞口的线路上,有三颗定时炸弹品字形地摆在那里。这多么象是三座暗堡在进攻的关健时刻,堵住了九连前进的道路!

    “这准是最后那批敌机投下的。”一排长判断着说。

    郭铁点点头。第一列火车眼看就快到新兴洞车站了,定时炸弹又封镇了无名川山洞,怎么办?通知新兴洞停车吗?把上百列重车卡在无名川北吗?这都是不能设想的。

    “干掉它!”吴兴良挺身而出,第一个提出建议。

    郭铁把目光从山洞口定时弹上移开,盯视着吴兴良,肯定地点点头。在这种时刻,指挥员是没有别的选择的,不能犹像不定,便立刻下了决心:“组成排弹组!由你们二排执行!”

    “是!”吴兴良应了声。他站在桥头,冲着山根处高喊:“二排的同志们!桥南集合!跑步!”

    代理排长的呼声刚落,二排的干部、战士们箭一般地集中射向南桥头。

    吴兴良挥手指向山洞口,对着二排的同志们说:“谁跟俺把山洞口的钉子拔掉?……”

    “刘喜!”六班小战士第一个站出来,把自己的名字喊得很响很脆,表示他也应该跟共产党员一样。

    共产党员们先争上了,争着上的有二十几个,全要去。吴兴良第一个指名点出的是党员李文,正在注视着的第二名也是党员,刘喜一看代理排长眼里没他,可真有点憋不住他那股虎劲了,便抢着高声嚷嚷:“排长!我是头一个报的名,咋不让我参加?必得党员?我们团员就不行?……”

    郭铁认真地瞧了瞧这个十七岁半的小战士,觉得是该让这棵小小的钻天松经经风雨,见见世面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抓紧培养刘喜更待何时?应当把他摆在这个火力点下面锻炼锻炼。于是,一旁捅了吴兴良一指头,吴兴良会意地说:“好!有你一个。”刘喜高兴地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三五分钟工夫,排弹组把铁丝、工具都准备好了。三个勇士不约而同地紧紧鞋带,勒勒皮带,正正衣帽,看祥子象是要去远征。

    “同志们!”郭铁面对着三个勇士高声说道,“你们就要去和美帝的杀人武器碰了。你们这一上去,美帝炸弹能不能在无名川卸掉我们的火车轮子,就要全看你们的了。你们要坚决消灭这个火力点!消灭不了它,我们就很难向师党委交代。一句话炸弹要消灭,你们要安全地回来。现在宣布由吴兴良同志担任组长,马上行动!”

    “是!”吴兴良挺身而出,这一声真象晴天打个霹雷。

    排弹组的同志们,热血一阵翻腾,周身骨节格格作响。一时觉得自己突然高大起来,仿佛顶天立地了。排弹组长吴兴良,一手火把,一手虎头钳子,朝着两个战士把手一挥:“跑步!”

    三位好战士,拔步飞身向最危险的目标奔上去了,如同连续射出的三发榴弹,而吴兴良是第一发。

    人们是多么的紧张啊!就在这眨眼之间,无名川风丝不动,月亮的脸儿吓得刷白,全连闭住呼吸,所有的眼睛,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山洞口,集中在三个战友身上。钢轨下面经冬的枕木偶然一声脆脆的裂响,竟然使人们猛地一惊,浑身发冷。

    当三位勇士接近离炸弹不到二十公尺的地方时,他们便顺着钢轨外侧趴下了。曾经经受过一次迎头爆炸的猛铁牛,这会儿十分警觉。他首先把两名战士按倒在地,栽歪着耳朵朝炸弹听了听,才准备上去。他吩咐着说:“你们赶快到路基下面找个隐蔽的地脚,一见俺的火把信号,拉起就跑,跑得越快越好。要记住‘x’号是停,‘O’号是拉。记住没有?”

    李文、刘喜齐声回答说:“记住了!‘x’号是停,‘O’号是拉。”

    吴兴良补充说:“如果俺牺牲啦,李文你就上去!反正俺们一定要干到底!”

    两个战友都没回声,他们在心里回答排长了。李文要求第一个上去。吴兴良说:“不要争!这不是争的时候,要听俺的。”

    “排长!那你小心点。……”

    “俺知道!”

    吴兴良交代清楚之后,把两股铁丝绳的一头交给两个战友,要他们立即下去隐蔽好。自己拉着绳子的另一头,把虎头钳子往腰皮带上一别,扯起火把,流星般的噌噌噌地蹿上去了。

    一到山洞口,吴兴良一眼就盯上了其中那颗大个儿的炸弹。猛铁牛脚步没停气没喘,一个箭步上去了。他拿火把一照,眼见得这家伙又粗又大,浑身油滑,肚子上有两个耳环,脑袋上有四根小风翅。论个头足有一千磅。乍眼一看,活象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青缎小褂的膘满肠肥的大地主。这位苦大仇深的“命儿”,一见这丑态,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早已两眼冒火,气堵脖儿了。这时光,炸弹在他眼里早已失去杀人的威力,它有点象是一根特大的萝卜,浅出在地皮上,禁不住脚瑞。只见这位老战士,伸手扣住弹身上的两个耳环,两膀一晃,那家伙咕咚一声晒蛋了。刷拉!吴兴良顺腰间抽出他那把虎头钳子,飞快地把铁丝捆在炸弹上,五花大绑地拧了个结结实实。绑扎完毕,他还上去一脚,把这上千磅重的大炸弹,踢得一骨碌。这才打起火把信号,大声喊道“拉——”隐蔽在路基下面的李文、刘喜,一齐用力,稀里哗啦地把这个大炸弹拖下了路基,拉起来飞快地跑去。没多远,只听轰隆一声炸了。吴兴良一听这动静,不禁微微一笑,自己嘀咕自己听:“再晚收拾它两分钟,这段路基就报销了。”

    李文飞快地送来了绳子。吴兴良命令他马上返回去。这才又搬倒了第二颗。搬倒了就捆,捆好就又打出信号,说声“拉!”第二颗炸弹又滚下了路基。

    最后一颗了。吴兴良用袄袖子擦干了一头大汗,又搬倒了这第三颗。这家伙就更怪咧,玩艺不大,可它往枕木上一躺,忽然哼哼起来了。吴兴良一听这动静,倒吸口冷气。他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这是爆炸的信号。“卸掉它!”吴兴良知道大锤不在手,况且也来不及了。可是,送绳子的李文还没有来呀,怎么一去这半天,动作这么慢?实际上也不过就一、二分钟工夫,老吴觉得足有一、二年。

    就在这万分紧急关头,顺峡谷背后,清清晰晰地传来了火车的吼声。吴兴良急楞楞地打个寒颤。送绳子的李文还没到。他好象是听到师长那朗朗的声音:“我们的战士什么时候误过火车!?”那炸弹肚子里的叫声,真是响得震心!眼看要炸了。吴兴良眼珠一转,上去一脚踏灭火把,把老虎钳子往腰上一插。猛抬头才影影绰绰地看到了送绳子的李文跑上来了,可是已经迟了。吴兴良大喊一声:“不要靠近!俺扛走它!”

    深更半夜,这激昂高亢的一声在这静静的峡谷里,绝似一声虎啸,震得干枝簌簌发抖,枯叶飘飘而下,月亮立刻躲进云层后面去了。这激昂高亢的一声,充满着威不可当的革命英雄气概,喊出了第九连的集体忠诚。这分明是在向美帝国主义宣布,无名川的时间,是粉碎不了的!人们都随着吴兴良这一声呐喊,往前跨了一大步;奔向开城前线的列车,也跟着扑来。

    吴兴良立起了这颗大炸弹,拦腰一抱,也象扛枕木那样,想把它掂上肩去。可是,这是五百磅钢铁铸成的杀人武器呀!又加光滑滑的没个拿手,怎能象枕木那样耍得顺手?他抱了几抱,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扛上肩。吴兴良急在心恨在嘴地骂自己:“吴兴良啊!眼前是用着你力量头的时候了,你咋还连个绵羊也不如咧?”他是多么渴望连长能派个人来帮他一把手!

    不好了!炸弹肚子里叫唤得越响了。炸弹要炸,吴兴良的脑袋也要炸。他牙一咬心一横:“扛不走你,俺就不是共产党员!”急忙把两只汗手掌,往棉裤上蹭几蹭,手心发涩了,这才又一次立起那炸弹,又一次把它抱在怀里,拼命地扣住弹身,使出了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全部党性,腰杆一挺,抱了起来,再一挺,串上了肩头。真是连口大气他也没顾上喘呀,就急转身跑下了路基。

    就在英雄猛一转身之间,无名川紧张得已经凝固了的空气,荡然一动。火车飞上了大桥,扑向山洞。

    黑模糊影里,郭铁和他们连队,隐隐约约看见了吴兴良的高大身影飞下了路基。说是“飞”,哪有“飞”那样轻松爽快!我们的英雄是在艰难地行进着!这时整个九连几乎是闭住了呼吸,凝滞着眼神,心在横跳,血在倒流地盼:“不要炸呀,万万不能炸呀!”

    “轰隆”一声,炸了!人们的心呵,全跳进冰窟里了。他们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往前跑了几步,象是要从敌人手里夺回已脱手的刺刀。但是,如果这是真的不幸,那是夺不回来的呵!好在刚才炸的不是吴兴良肩上那颗,是已拉下路基的第二颗。

    吴兴良什么也没听见,就连扛在他肩膀头上的炸弹,贴着他耳朵根子呜呜嗥叫着的预爆音响,他也好象全没听见。事实上他什么都听在耳里了。从炸弹变音变调的响声里,他意识到炸弹就要在他肩上对着他的头爆炸了,他随时可能粉身碎骨。我们的英雄战士没有被吓倒,他不能就此把炸弹撂在路基附近。这位英雄战士、中国共产党党员,正在按照毛主席的教导,以他的全部忠诚,无比的勇敢,履行着他入党的誓言:随时准备为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献身!

    好一阵急走呵,可又走得有多慢!吴兴良回眸侧视一眼,二十几公尺开外了,这才肩头一耸,把炸弹摔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冬这位战士就象孙悟空一般机敏,翻身来个就地十八滚。紧接着一声巨响,火光闪处,吴兴良那高大的身形,顶天立地地站了起来。

    “好个铁牛呵!”

    这是全连的喝彩声,全党的喝彩声,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喝彩声。郭铁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切全明白了。空前紧张之后,无限敬佩的心情,使得他不禁大叫一声“铁牛”,跟着跑了上去。

    这时候,全连怀着二百来颗激动的心,欢呼着,潮水般地向着这位英雄战士涌来。郭铁飞快地跑在最前头。李文、刘喜早已扑上前去,一迭连声地傻嚷:“排长!排长!”

    郭铁跑到吴兴良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抖着不放。仅仅离开身旁还没有离开视线才十几分钟,就象是一别八年的老战友,在一场激烈的战斗胜利结束之后,忽然在战场上相遇了!多么难得的偶然重逢呵!又是惊又是喜,满腔的阶级感情,一肚子的万语千言,先从哪句说起呀!什么也别说了吧!他拦腰抱起这位战友,眯起一双笑眼,情不自禁地说:“我说铁牛呵!你这同志可真叫行呵!”接着往北一指,欢快地嚷道:“铁牛,你瞧!大火车头干上来啦!……”

    人们早已把代理二排长围了个风雨不透。吴兴良呆呆地望着大家,大家都在狂喜着。而他自己仍然是耳听炸弹叫,好象还在扛着炸弹跑。直到火车头带着疾风,雷电般地向他眼前飞来,他才重新认识世界。觉得一切都很好,他又完成一次党交给的任务,这才咧开大嘴呵呵笑起来。

    火车头故意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好象宣告一场空前惊险的斗争胜利结束了。这庞然大物,把所有人的欢笑,所有人的眼睛,都吸引过来了。人们用欢笑代替了紧张,迎接着已经开上大桥,就要扑进山洞的第一列重车。个个仰起脸,鼓着掌,伸着脖子喊,咧着大嘴笑,撵着火车跑。

    刘喜甩手往北一指:“看!又过来一列,又过来一列!”喜欢得他又跳又唱又淌眼泪,跟这个说:“你听!坦克车过来了!”又跟那个嚷:“你看!这里头准是牛肉罐头!”人们的心哪,乐得都快蹦出来了,谁还顾得上听他罗嗦,可是他照徉叫嚷得挺欢。

    郭铁搂紧着吴兴良的肩头,两眼盯着列车,心情激动地拿手指头直捅他的肋巴骨:“铁牛!铁牛!你听听这动静:突突突!卡卡卡!突突突!卡卡卡!嗬!多美!”

    他们真象亲哥俩似的:一对老战友,一对黑脸膛,一对硬汉子,一对好觉员,并肩站在那里。看呐!望呐!看不够的火车头,望不尽的革命路呵!

    郭铁对吴兴良说,“快擦擦你那脸汗泥吧!黑得都发亮咧。”

    李成孝话里有话地说:“连长呵!没有这一脸汗泥的人就没有这样个胆!扛炸弹这事你让那小白脸子们干,他就没这泡尿!”逗得人们好笑。

    桥头的两盏大电灯好亮!白亮的探照灯光,也在夜空里快乐地舞动着,特意地为飞驰而过的一列列火车巡视着敌情,为“钢铁九连”助长着威风,为无名川增添着异彩。

    军用列车,一列接一列地在笑声中开过大桥。火车司机们,从车门、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喜笑颜开地面对着志愿军战士挥舞着泥污的帽子。志愿军战士笑望着祖国工人同态们,招手示意。随着,无名川一片欢呼:

    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朝鲜人民军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万岁!

    金日成将军万岁!

    毛主席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