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刑警队长 四 重大嫌疑犯

    从七月二十日下午开始,刑警队长就重新陷入了一场紧张而细致的持久战中。从与周大文以及和他的妻子、儿子来往的人员冲列出怀疑对象,经逐个调查核实,结果集中到三个人身上。一个是外贸局的司机,他是不久前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十九日晚上,他一夜没回宿舍,说是回家了,可家里人根本没见他的影子。此人在部队上曾受过一次处分;另一个是一号粮库的夜间值班员,他说他一夜在上班,但是有人夜里去找他,他根本不在粮库。这两个人都是小伙子,与周大文混得很熟。第三个是周大文科里的一个干部,他也一夜没回家,这是他爱人无意中说出来的,后来调查时,她又否定了,但这两口子神色都很紧张。

    刑警队长对这三个人逐个进行了调查。

    这天他们在外贸局车队找到了那个司机,此人叫肖小毛,一副玩世不恭的少爷相。他爸爸是外事局的局长,叫肖致远,是个老干部,他当时就急火火地站在儿子面前,央求般地拖长着声音说:“你说哇!那天夜里你上哪去了?怎么连个去处都说不出来呀!”

    刑警队长盯着他,脸上毫无表情。郭同武事不关己地在一边溜哒。

    肖小毛垂直脑袋,靠着他的丰田牌轿车,用一只脚尖在地上划了道,随即又蹭掉;再划,再蹭掉。

    刑警队长忍了又忍,终于开口了;“你到底讲不讲?看来没有人能证明你在哪儿!”

    “怎么没有。”肖小毛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谁?你说呀,我的小祖宗!”肖局长急得脑袋直发晕;肖小毛的脸刷地红了。

    刑警队长几乎完全明白了,他和蔼地问道:“你和女朋友在一起?”

    年轻人点点头。

    “在哪儿?”

    “幽山湖风景区……”

    “你这个混蛋龟儿子!也不怕坏人把你们宰了……”老子的话被刑警队长的示意制止住了。

    “谁可以证明?”

    “姜小梅。”

    “她是哪儿的?”

    “芭蕾舞团的。”

    “哦!”那边溜哒的郭同武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趣地望着肖小毛。

    刑警队长一行坐上车子,不一会丰田牌轿车停在芭蕾舞团大楼前,刑警队长坐在车里没动,肖小毛慌慌张张地钻出车子向楼里跑去。肖局长恼火地掏出烟斗吸烟,郭同武则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肖小毛引着一个身穿练功服的姑娘跑出来,那姑娘一眼看见肖局长,便害羞地低下了头,标致的脸蛋全都臊红了,两条很美的腿在不安地扭动着。

    刑警队长问:“你叫姜小梅?”

    “嗯。”姑娘轻声答道。

    “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

    “嗯。”她的声音更低了,而且开始不安地晃动起身子来,整个形体按着美的旋律,进行着曲线的运动。

    “时间和地点详细地说说吧!”刑警队长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发窘的胖老头。

    “嗯,……”姑娘抬起头,忽闪了一下大眼睛,向着肖小毛瞪了一下,那目光温柔之中流露出责备和埋怨,她不太情愿地说:“反正我们俩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半,一直在幽山风景区。嗯,反正,我们俩一直坐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哼!是躺着吧。”胖老头盯了儿子一眼,狠狠地说。

    “随便怎么说都行,反正我们没偷人家,没抢人家,没干坏事……”女孩子倒挺有勇气,马上向胖老头回击,毫无顾忌地捍卫着自己的情人。

    胖老头的下嘴唇伸的老长,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放在大肚皮上的手指头,不吭气了。

    这时,一个女教师也穿着练功服跑出来,老远就喊道:“小梅,上课啦,该看你的独舞了。”

    刑警队长扬了一下头:“快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姜小梅和肖小毛对视了一眼,转身跑回去了。

    肖小毛望着刑警队长问:“现在到哪儿?”

    “回去。”

    他坐到司机座上发动了车,侧脸看了看胖老头:“先送你回局里?”

    “咳!先送陈队长。”老头几乎是粗暴地说。

    郭同武莫名其妙地瞟了刑警队长一眼。

    刑警队长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当陈忠平在二十三号晚上回到小红楼的楼顶宿舍时,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神情十分沮丧。他坐在自己那个舒适的小角落里,老马坐在窗旁的圈椅上。他刚刚向他的上级讲完那两个人的情况。粮库值夜班的人是去逮了一夜青蛙,上次调查时说谎,是怕被扣奖金,捉蛤蟆时一共有三个人,那两个人作证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至于那个科室干部情况就更简单了,他是个出名的软耳朵,非常怕老婆,那天晚上因为一点小事挨了老婆一顿骂,他一赌气就跑到大街上蹓跶,结果给看菜摊的老头拉住下象棋,玩了一个通宵。他老婆撒谎是怕家丑外扬。三名嫌疑者都被否定了,那么,线索在哪里呢?这真是令人犯愁的事情,一开头就难办。

    两个人默默地对坐着。老的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小的喝麦乳精,一勺一勺地往杯子里加糖。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朝夕相处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每当遇到难题,需要各自深思熟虑,互相研究启发的时候,就常常这样默默地相对而坐。夏天听着外面的虫子叫,冬天听着窗外的寒风呼啸声,好像离开了这个环境,两个人的思路就难以理清,人就笨了八成似的。

    痕迹,痕迹,犯罪的痕迹,这个字眼总是在刑警队长的耳膜里鸣响,他现在脑子里在仔细地回想那天早上,他被叫醒起来后所经历的事情,整个过程一切琐事他都细细地筛过,一丝不漏。他每分钟、每分钟地回想着,眼珠歪在一边,视线不知停留在窗外的什么地方,眼皮机械地一下一下地眨巴着。

    老马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划着圆圆点点和许多类似天书一样别人不能懂的符号。那张纸上写着这样一些字:谋财害命?蓄意谋杀?偷窃中的意外格斗?报复?他又拿起另外一张纸,那是一张复印的案件勘查现场平面图,画着凶杀惨案现场的情况。他一边看,一边拚命地想象凶手的形象和作案时的情形。

    屋子里出奇地宁静,窗外的树叶在晚风中哗哗作响,夹杂着小宠儿的轻唱。室内只亮着刑警队长身旁书架山那盏台灯,一切东西都在昏暗而又柔和的光线下投出阴影,窗畔洒着稀疏的星光。

    刑警队长忽然说:“老马,你在看平面图?”

    “嗯。”其实现在他正对那张粉红色的请帖发生着兴趣,那上面写着:小宇、小宇……

    “你看,假如我站在右侧门口,能看到来子的室内吗?”

    老马用一把尺子比量着角度回答:“看不见。”

    “走到储藏室呢?”

    “也看不见。”

    “怎样才能看见来子尸体的位置呢?”

    “哦……那一定得站在门口,至少得这个角度。”

    又是一阵沉默。老马注视着正闭上眼睛暝思苦想的刑警队长。

    蓦地,刑警队长坐直身子,对老马说:“咱们再去走一趟现场!”说着他动手拨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说:“你是谁?哦……叫夜猫子起来,还有博士、师梦蕾,马上到周大文家出现场……什么?平时出现场带什么这次就带什么。”

    他挂上电话,从茶几上拿起左轮手枪,又从床上枕头下面摸出五九式手枪,在皮带上一边挂上一支,立即与老马出了房门。

    刑警队长骑了一辆三轮摩托,老马坐在车斗里,郭同武坐在他身后。到了周大文家门口,与在那保护现场的民警打了招呼,三个人跨进了周家的院门,刑警队长走到来子的窗前,向里面望了望,又爬上窗台,向里探进半个身子望望,然后跳下来走到门口,在那儿停下,望着黑洞洞的客厅,仿佛在回忆什么。

    老马专注地凝视着他。郭同武则手插在裤袋里,一会儿看看高墙,一会儿来回走几步。

    这时,外面停下来一辆吉普车,老技术员邢杰带着皇甫敦、师梦蕾走进院子里来。老邢和小师都拎着工具箱。夜猫子提着一些特殊灯光用具,全班人马中要数他最有精神。

    刑警队长说:“再勘查一遍现场,主要辨别一下脚印,你们先做工作,我去一下就来。”

    他走出院门,跨上一辆摩托车,一溜烟地开到花市大街派出所,进去把所长叫出来,和他耳语了几句什么,递给所长一个纸卷,所长走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所长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两张纸,说:“都在上面了,他在后面洗澡。”

    “哦!他不在屋里?那我去核对一下。”刑警队长随所长走进派出所一间单人宿舍。他一眼便看到摆在一张床下的一双样式时髦的皮凉鞋。所长的目光也落在凉鞋上,意味深长地朝刑警队长点了点头。

    当刑警队长回到周大文家时,来子的房间、客厅以及中间的过道被一种特别的工作灯照的雪亮,地上显出许多凌乱的痕迹,有鞋印,也有拖把和扫帚的擦痕。

    刑警队长把两张纸交给博士,这是一种专用的纸张,有点儿发粘的纸面上,清晰地留着一双鞋的鞋印。博士和小师开始工作起来。

    刑警队长看了他的老伙伴一眼,问:“猜到点什么没有?”

    老马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意思,那真亏你能想得出来。”

    夜猫子皇甫敦象在地上寻针头似的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地板,帮着博士取鞋印。

    博士用银粉把地板上鞋印显现出来。这个鞋印和刑警队长取来的鞋印一样。

    刑警队长兴奋地观察着这种鞋印的步迹,从门口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迈进周大文卧室两步,然后返回客厅,又走回门口,在客厅里停留了,在周大文卧室门口又听了,这是第一次进出的情况;第二次只走进了客厅,哪儿也没有去。

    博士详尽地讲完情况后,迷惑不解地看着刑警队长,其他人也同样期待着他说话。唯有老马已经悟出一种惊人的情况,表情变得很激动、很严峻。

    “这个鞋印是派出所民警谢祥生的。”刑警队长语气平缓地说。

    小师纳闷地嘟囔了一句:“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刑警队长点了点头说:“哦,我说给你们听听,这个案子只有张小明一个报案人,他先是趴在来子的窗户上,没看见人,其实因为尸体在床底下,窗户那一面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关了工作灯吧!”

    当一切陷入黑暗之中时,寂静仿佛是突如其来的,令人产生某种不适的感觉。这时,有人开了电灯。

    刑警队长继续说:“那个年轻人又想从门里进去找他,结果,刚走到走廊上就折回去了,因为他在进这个侧门时,看见了那间卧室门坎上的一只血手,接着他就发现了周大文夫妻的尸体,然后就到派出所报案了。所以说,当时报案人根本没有看见来子的尸体,他完全不清楚来子是否被杀。事实上也是如此,值班民警谢祥生接见报案人时,刘汉晚到一步,他当时听见报案人说,一共有两个死人。”

    “那么,我为什么要弄清楚这个民警的足迹呢?……”刑警队长说完向外面望了一眼。

    大门口郭同武仍然在那里蹓跶,大门是关着的。老马又把房门关上,然后拧开一盏台灯。屋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人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在紧张思索的神情。

    刑警队长继续说:“因为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不过他只比我早一步。我来的时候他好象正站在这间卧室的门口,然后他就朝我跑过来。看来,这就是第一次的足迹了。

    “可是他见我第一面就说了这样的话:‘真惨呐,一家三口全完了!’我还记得他的脸色很难看,不过,当时我没什么感觉,以为他是见不得血肉模糊的人。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他就被我派到胡同里担任警戒区了。以后他跟着所长进来过一趟,那时候正往外抬来子的尸体,这时他才第一次看见第三具尸体。但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凭什么说死了三口人呢?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除非是……”

    刑警队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除非他是凶杀案的知情人,一下子说漏了嘴;再不就是信口开河,不过这种可能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反正我是根本不信。你们想想还有什么可能呢?”

    人们互相交流着眼神,对刑警队长的分析采取了默认的支持态度。

    “我一直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因为脑子里一下子涌进那么多情况,对一个民警的话简直不容有反应的余地,但是,目前线索都中断了,原来挤得慢慢的额东西都给清走了,这种小事倒显得突出了,特别是吃晚饭时刘汉说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好象看见值班室里没人,当然不过仅仅是‘好象’,因为他的那个是迷迷糊糊的,也没进值班室看,只是从窗前走过时那么一瞥。但是,他起来的时间差不多就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因为当时大街上开过救护车,车铃声他听见了,我查问了一下,晚上是有一辆救护车在这段时间里从那里经过。”

    “真他妈的妙!”老马兴奋地搓着双手,耸着肩膀,低着头,凝视着地板上的那些脚印。

    小师也高兴地望望皇甫敦,又看看老马:“这下就好办啦!”

    博士却犹豫起来,他对刑警队长说:“是这样……那我还得再看看。”

    刑警队长说:“那好哇!博士。再认真来一遍吧。”他心满意足地瞥了老马一眼,走到院子里。

    老马凑到他身旁,问:“怎么打算的?”

    刑警队长说:“等一会叫上所长跟我们到分局去一趟。”他走出院子,若有所思地仰起头,望了望星空,忽然笑了:“宋迪告诉我,周大文临死前倒是美餐了一顿,吃的什么来着?哦……鹌鹑,亏得咱们的法医能认得出来,这种秃尾巴肥鸟。”

    “嗐,那老家伙是个逮鹌鹑迷,可会吃啦;每年夏秋的时候,他不知要吃多少只,连那鸟的骨头他都能认出来。熟悉的象他自己的老二一样。”

    两个人这样闲扯着,但心里都在揣摸着案子的事,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笑容都很清淡。

    博士出来了,他擦着头上的汗珠,很肯定地说:“放心吧!右边那个门里谢祥生的脚印一个也没有。”

    “好。”刑警队长叫了一声。

    吉普车当夜开进了分局的院子,分局长丁辉接了电话后,从家里赶来在办公室等候刑警队的人。

    分局的院子座落在火车站附近,火车的汽笛声不时地在夜空振荡着,搅乱了午夜的宁静。

    刑警队长、老马、派出所所长和博士走进了丁辉的办公室。丁辉兴奋地望着大家,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有什么突破了?”

    刑警队长往沙发扶手上一靠,说:“丁局长,半夜三更跑来找你,一定不能让你失望。”说着斜视了所长一眼。

    所长神情紧张地对丁辉说:“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丁辉送到唇边的烟卷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手在微微颤动,全神贯注地审视着每个人的面孔。

    “派出所的谢祥生是个重大嫌疑犯。”刑警队长说。

    “哦?!……”丁辉又意外又兴奋地从皮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面的夜空凝视片刻,一口连一口地吸着香烟。他转过身来,坚决地说,“如果理由充分的话,我马上把他隔离审查,迅速搞出个眉目来。”

    “这样……我把整个情况向你介绍一下,我想,从现在起就应该审讯谢祥生,不过,这得要你批准。”

    丁辉怔了一下,连忙向刑警队长点点头:“我同意。”又转身向自己的助手,一个中年、寡言的人说:“现在马上叫几个人去办。”

    刑警队长对那人说:“你就带刑警队的人去吧!”

    那人点头答应:“好吧。”

    老马随那个人走出去了。院子里响起汽车发动声。

    屋子里的刑警队长开始讲了起来。

    在花市大街派出所里,民警谢祥生正在沉睡之中,他被唤醒了,这个年轻人睁开蒙眬的眼睛,吃了一惊。所长、老马、郭同武和皇甫敦站在他面前,神情严肃,持着戒备,郭同武手里还拎着一支小手枪。

    他嘴唇动了几下:“干嘛?你们这是……”

    “走吧!”老马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