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刑警队长 五 震撼人心的午夜

    谢祥生的家在远郊农村,他还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里。当夜就被带到分局,关在后院地间屋子里,皇甫敦看守着他。

    刑警队长会同丁辉、老马准备连夜对谢祥生进行审问,当他们来到那间房子时,谢祥生正在那里对皇甫敦大发脾气,嚷着要见所长和分局长,皇甫敦在房间靠近问口的地方神态严肃地站着,对他看守的对象很有些恼火。

    谢祥生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分局长、所长和刑警队长,便怔住了。趁着这个安静的瞬间,刑警队长打量了一下这个重大嫌疑者。

    这个年轻的民警有一张很普通的面孔,黄黄的脸膛,鼻梁很平,上嘴唇挺薄,一双略小的眼睛上面是稀疏的眉毛,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年轻而老练的刑警队长凭着经验的特殊直觉,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那种为了掩饰极度的空虚和慌乱,而装出来的委屈而又冒火的神情。

    屋里有两张支开的折叠式钢丝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谢祥生,你要见我?”丁辉盯视着他,目光中显示出一种威严。

    谢祥生火暴暴地说:“这算是什么?半夜三更把人押起来……”

    “嘿!……”丁辉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提高了嗓门,“叫你来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自作聪明,好好想想,你该说清楚些什么问题?”

    “我?……”谢祥生张口结舌地望着他。

    丁辉向他逼近了两步,这个大个子居高临下地盯视着他,一字一板地说:“你是重大嫌疑分子。”

    谢祥生大叫一声:“胡说!你凭什么这样诬陷好人!”他激动地喘息着,脸涨得通红。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搭他的腔,周围的空气就象每个人的脸色一样:冷静、严厉。

    谢祥生没有了底气,声音弱了,有点神经质地激动地说:“我是重大嫌疑犯?笑话!现在是什么年月了?还想诬陷人。诬陷人的人要受法律制裁,多大的官也不行。反正我不怕……随随便便就把人抓起来,你们要负责任,你们把话说清楚,把证据拿出来。”

    丁辉说:“冷静点儿,这不是逮捕,是拘留,期限有好几天呢,只要你有道理,你可以慢慢讲嘛!”

    所长说:“你坐下,现在要你说清几件事。”

    谢祥生这才在床边坐下来,脸色变得苍白,目光有些发呆。

    丁辉和一些人坐在他对面的床上。刑警队长脚一踮,坐在桌子上了,只有郭同武在一旁默默地蹓跶。

    “谢祥生,现在你讲一讲这次报案后,从你走进周大文家院子到后来见到刑警队长,这一段时间里你都干了些什么?”丁辉说完后,等待着他的回答。

    所长提醒道:“你仔细想想,不要遗忘了任何细节。”

    “这……”谢祥生看着眼前的人们迷惑不解地说,“我干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呐,不过就是第一个到现场而已。”他的语气显然变得轻松了一些。

    “那你就讲讲你的什么也没干吧!”老马说。

    谢祥生沉吟了片刻,在裤腿上擦抹着手心的汗水,把脸侧向一边,平静地说:“很简单,那个报案的小伙子把我领到周大文家院门口,他说什么也不敢进去,我走进去在客厅看了一下,又到周大文卧室里看了一下,这时候听到外面的摩托车声,我就往外刚走到客厅就看见了走进来的陈队长。”这时他才看了刑警队长一眼,似乎是要他为自己作证。

    几个面对谢祥生生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心照不宣地表示希望没有落空。

    丁辉又问:“那么,你进过来子的房间没有?”

    谢祥生莫明其妙,摇摇头说:“没有。”

    “连走道都没有进吧?”

    “连右边的门坎都没有过。”

    “明白了。”丁辉站起身来和刑警队长对视了一下,又回过脸审视着谢祥生的眼睛,追问了一句,“这么说,你当时没有看见周大文儿子的尸体?”

    “?!”谢祥生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丁辉疾思着什么。蓦然,他的眼睛迸发出惊恐的目光,呼吸也急促起来。

    所长再次追问:“你没看到吧?”

    郭同武停住了脚步,冷冷地望着谢祥生。谢祥生哆哆嗦嗦地说:“没有。”

    “咚”的一声,刑警队长从书桌上跳下来,他走到谢祥生面前,弯下腰去瞧着他的对手的眼睛,嘴里以平平常常的语气提出了具有爆炸性的话:“你怎么知道周大文是一家三口被杀的?”谢祥生的额头是冒出了汗珠,他那托着脸颊的双手不住地在颤抖。

    “这是你看见我时的第一句话:‘真惨呐,一家三口全完了。’还记得吗?”刑警队长逼问了一句。

    丁辉踱到一旁,扭过脸,沉思地看着谢祥生。老马、所长、皇甫敦和博士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郭同武把双臂抱在胸前,嘴撅得老高,显出一副超然的神态。其实,他心里正在十分有趣地想,这个小伙子,多象疾驰的列车车轮下的一只濒临绝境的兔儿呀!

    突然,张口结舌了老半天的谢祥生,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真是个猪脑子呀!什么事情也记不住,我说过那句话,我是见到过那个小孩的尸体,我头一个就是看见他的……我简直是胡说八道,昏了头,我进过那个房间,我是被你们给气糊涂了,我是给你们吓傻了……现在我全都想起了,我确实进过那个房子,扪心无愧地说实话,就是那样,要是撒了谎,就把我当杀人犯,枪毙我也认了。”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夹着哇啦哇啦的叫喊,在夜半更深的时候,听起来是那样的刺激人。刑警队长从心眼里感到厌恶;博士这个老技术员想避开选种恐怖的噪音,却又毫无办法,只好无可奈何地摇着脑袋。老马习惯于这种场合,他耐心地盯着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

    前半夜谢祥生死咬住那话不松口,坚持说他看见的第一个尸体就是周大文的儿子。博士摆出鞋印来他也不承认。这个精神彻底崩溃了的人,要么就不开口,要么就是这一套话,弄得人简直没有办法。刑警队长只得暂且收兵,回到前院丁辉的办公室。

    丁辉特意把谢样生调了一个房间,派了两名分局的内勤人员看守着他。这间屋子是后院一座三层小楼的底楼楼梯下的储藏室,四面没有窗户,门一关,外面坐着两个人,实在是万无一失,他也回了办公室。

    刑警队长和老马、丁辉、所长商议了一下,决定把主要力量放在谢祥生身上,刑警队长连夜打电话向刘局长汇报,他的助手说,局长累了一天,刚睡着,答应等他醒来,马上告诉他。

    他们几个人就议论起来。所长对谢祥生的问题有点担心。他说:“他会不会信口雌黄,关于三具死尸的话,是不是数字的巧合呢?”

    老马肯定地回答:“不会的,因为谢样生根本不知道他家有三口人,怎么会巧合这个数呢?他不是户籍警,又与周家素不相识。这个情况我是了解过的。你忘了吗?你还给我谈起了他的情况,不过那时他还没成为怀疑对象,咱们俩不过是随便聊起的。”所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刑警队长问他:“平时你对这个人的看法怎么祥?”

    “这个……很不好说;我对他的整个印象是平平常常的。他很重感情。平时省吃俭用,钱都寄给了农村家里。据他讲,这些年他的家乡收成不好,日子很苦,分的粮食不够吃,他家兄弟姐妹又多。”

    “不过,前几年,喔!对了,是一九七五年,他到我们这儿不久,我的一个老同事,他是幽山湖区公安局的,跟我提起过谢祥生,说在一九六九年,‘里海公寓凶杀案’里,他为公安局当过证人,发案时他在现场。被捕的人犯和他是一起的,不过,那件案子后来根本不予立案。”

    丁辉点燃一支烟卷,吸了一口,说:“当时他负有刑事责任吗?”

    “没有,传讯他来作证,只是为了证实受害人遇害情况,后来他却吓得躲回家乡去了。”

    “那么……他是怎样成为民警的呢?”丁辉又问。

    “一九七四年招的,当时他刚从部队复员回来。”

    “哦……”丁辉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两道皱纹,“得马上查一下。”说着打了个电话,要值班员叫政治处主任带上谢样生的材料,马上到办公室来。然后,他又嘱咐值班员,让食堂搞点夜餐来。

    他把烟盒推向刑警队长:“你们怎么样?”

    “嗯?”陈忠平好象在想别的什幺。把烟盒推给了老马,“什么怎么样?”

    “困不困?”

    “不,就是有点饿了。”刑警队长向丁辉投去了感谢的目光,“他们还在隔壁呆着,我想让他们吃完饭回去睡觉。”

    丁辉迅速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站起来说:“哦!我差点忘了。”他又要通了电话,“值班员吗?你告诉食堂,搞十个人的饭,别忘了给后院的三个人送去,快点啊!”他放下电话用手指了指所长,你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饭,催他们快点儿。”

    所长出去了,屋子里还剩三个人,丁辉放低丁声音问:“体们有什么方案吗?下一步怎么搞?”刑警队长和老马都没吭声。

    丁辉又说:“我想……”他看了看表,“现在快两点钟了,我们还有时间仔细研究一下工作方案,早上向刘局长汇报。这个案件性质严重,说不定检查院很快会来人。”

    正说着,门开了,所长和炊事员送饭来了,一只桶装着热腾腾的面条,另一只桶里放着许多碗筷,还有一个小铝锅,掀开锅盖,一股香味直扑鼻子,里面是肉、鸡蛋和蘑菇烹制的料子。

    丁辉到隔壁把正在谈论着案情的其他同志招呼过来,大家便七手八脚地拿碗盛面条。

    这时候,值班员走进来找丁辉,他端着一碗面条走到门口,和值班员谈了几句,两人便一块走了。

    刑警队长可有些饿了,这热面加上可口的佐料,吃得很舒服,边吃边称赞大师傅的手艺。别的人胃口也不错。博士说:“唉,我让小师回去休息了,这会儿可能也饿得睡不着哩!”

    “放心吧!她象只猫似的,她的房间里哪个角落都就找出点食物来。”皇甫敦打趣说。

    丁辉跟政治处主任走进办公室,把一个档案袋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又把手里的空碗还给大师傅.随便问了句:“后面也送去了吗?”

    “还没有。”

    “哦!都给我们吃光了呢!”老马说。

    “哪里,他们的还在厨房里留着。”大师傅笑着说。

    刑警队长对博士他们说:“你们先回去睡觉,我和老马在这儿商量点事儿,明天上午七点在小红楼碰头。”

    别的人都走了,屋里很安静,三个人在抽烟。刑警队长坐在一张皮沙发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在思索着什么。

    丁辉把档案材料“啪”地一合说:“从这里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想……”刑警队长说了半句,停住了,他把人们的视线吸在自己的身上,却又迟迟不开口,三个人只得耐心地等着,不住地抽烟。

    刑警队长站起来,在屋里踱步,片刻之后停在丁辉的面前,说:“刚才咱们应该把他带到现场去,叫他看看我们做的工作。要他马上说真话我不指望,但是,咱们应该看看他在事实面前是什么态度,还可以叫他自己来寻找、来解释他那失踪了的鞋印嘛!这样的审讯为什么我们不马上干呢?”

    “好!”丁辉拍案而起,点点头兴奋地说,“我倒希望他这回能够说真话。”

    老马拧灭烟头,赞同地说:“现在就干吧!”

    刑警队长说:“我们走。”

    丁辉对政治处主任说:“准备车,到首饰巷。”

    三个人走出办公室向后院走去。他们穿过院门时,遇到捧着两只碗走回来的炊事员。

    丁辉问:“他们吃了吗?”

    “吃啦!”

    “谢祥生昵?”

    “没给他送啊……怎么也给他送一份?”

    “不是告诉了吗?”

    “哦……不过,我是想,受审查嘛,就要严肃……”

    “行了,麻烦你了。”丁辉说着继续走向小楼。刑警队长、老马也微笑着向炊事员点点头,向前走去。

    丁辉一行来到那间小屋门前时,两个内勤人员正对坐闲聊,一个直打呵欠。

    丁辉说:“开开门,他怎么样?”

    “大概是睡了。”

    门开了。刑警队长走进门,只见谢祥生躺在钢丝折叠床上,睡得很安静,昏暗的灯泡给四壁涂上了一层黄色的光晕。

    “谢祥生,醒醒,谢祥生!”

    刑警队长用手推了推他,蓦地感到一种凶兆,又喊了一声,这回是大吼了:“谢祥生!”

    这时,丁辉和老马也挤了进来。

    刑警队长伏下身子,紧张地听他的心跳,接着,猛然直起身来,暴躁地吼起来:“妈的!怎么死啦?!”

    门外的两名看守象触了电似的,同时撞进门来,把丁辉和老马挤到墙角。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钢丝床,直喘粗气。

    谢祥生的嘴唇象褪了色的油画,苍白发灰,已经死了。刑警队长连忙搜查着谢祥生的衣服,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发现。最后,当他掰开死者的右手时,发现他的手心还攒着一粒银灰色的药片。

    进时,刑警队长的脚下松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暖气道的出口,水泥盖并不密丝合缝,所以踩上去总有些活动。他掀开盖子,地下露出了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你们刚才听到过掀盖的声音吗?”刑警队长回头问那两个看守。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摇摇头说:“没有。”

    刑警队长盖上盖,刚直起腰来,门外值班员急促在叫:“丁局长,市局来人了。”

    丁辉走到走廊上,刘局长的一名助手刚好走进走廊,急促地走过来说:“丁局长!赶快把谢祥生带上,刘局长准备亲自问他,让你们都去。”

    丁辉怔往了,他说:“谢样生他,他……刚才……”

    “哎呀!快一点好吗?”来人是个中年人,稳重而又精力充沛,有点火暴暴地说,“刚才刘局长醒来,我向他报告了,局长发火啦,责备我当时就该叫醒他,他说这件事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得马上审讯,他要亲自参加。”

    小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很难看。刑警队长极度后悔地倒吸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咱们真傻!怎么早没那么干呢?”那两个内勤人员避开了他的眼光。

    那人觉察到发生问题了,脸色陡地变得很吓人,快步走进地间小屋,刑警队长只听见那助手在里面发出一声长叹。

    刑警队长和老马、丁辉向刘局长汇报完谢祥生死亡的情况后,很出他们的意外,刘局长并没有动肝火,只是微微地点点头说:“就等法医鉴定吧。”

    这时,他的办公室里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中等个儿,身体很单薄,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嘴紧闭着,致使两个嘴角形成一种特妹的沟纹,加强了他脸部肌内的力度感。头发有些灰白了,右脸颊上有一块凹陷,象是少了一块骨头。

    剖局长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检察院的王副检察长。”这个人向太家点点头,毫无表情地说:“王子豪。”刘局长接着把丁辉、陈忠平、老马向他一一作了介绍。

    待大家各自坐定后,王子豪说话了,他的声音象他的脸一样,没有什么感情色彩,语调干巴而又爽朗,听起来分外响亮。

    “检察院派我来参加这个案子,和同志们一起配合工作。”说完,他把视线射向刘局长脸上,刘局长点点头。

    “昨天上午市里研究了这个案子,田副主任会后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他亲自抓这项工作,要求我们在这个案件的侦查上打一个大仗,狠狠地打击一下刑事犯罪活动,并且批准了通报案情。最近这些天,他还要听听大家汇报,一起研究研究。”

    刑警队长坐在刘局长对面,他总感觉到这个老头神态与往常不同,那双鹰眼好象是蒙着一层纱,使人看不透他的内心。刑警队长根据平索的经验,以往遇到凶杀案件,老头总是很认真地倾听刑侦人员五花八门的假设。每当那个时候,他就把头靠在椅背土,眯起眼睛,语气温和地说:“陈忠平。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把你的故事讲讲看。”

    所胃“故事”就是对案情的假设和逻辑推理。于是,陈忠平或是别的人,就各抒己见地把自己思虑成熟或不成熟的推理、假设,通盘端出。老头听着并不参与分析、讨论,只是表示一下对“故事“的兴趣是否浓厚也就行了。可是,这个案子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他却从来没表示要听“故事”,好象这个习惯突然改变了。莫不是他心中有他自己的“故事”吧!

    刑警队长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个谜。当他离开公安局大楼走到清晨宁静的马路上时,这种心思就更重了。

    丁辉乘车回分局去了。刑警队长和老马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便沿着树荫下的方砖地向刑警队的小红楼走去。这时,他们看见一辆漂亮的西德苯茨小轿车从马路上轻快地驶过。老马回过头去看看,对陈忠平说:“喂!你看!”

    刑警队长回过头去,看见那辆乌黑铮亮的轿车在公安局大搂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中等个子,身穿黑色的夏装,一头白发,他就是检察院里赫赫有名的实权人物——江汉。

    “哦!检察长……”刑警队长耸了耸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