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发现——生活的隐踪 二 重逢

    年轻的刑警队长现在又沿着这条石子路走进了连座花园。这时,他才知道游离于营火晚会的还大有人在,花园石凳上坐着一些低声说话的人们。看得出,他们都是最要好的同学,利用难得见面的机会娓娓交谈,畅叙离别之情。

    陈忠平是个刚烈的汉子。但他又是个细心的人,他看到这花园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迷人风貌,象那座牌楼被风雨剥蚀一样,花坛也被人们多年的怠慢和破坏弄得慌芜凋零了。他走到藤萝架下,往日茂盛的枝叶已不见了,月光几乎是不受遮拦地泻下来。地上一片银白。他默默地走着,走着,眼睛漠然地对着眼前的一切,抑制不住失望的神情。

    这时,他看见前面的藤萝架下有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步履轻盈、缓慢,脸侧向一旁,好象在欣赏夜色中的花园。陈忠平放慢了脚步,暗自注视着这个独自漫步的女子。她穿着秀雅,头发披在肩上,只是容貌看得不甚分明。她走到假山前停住了,假山脚下一簇簇兰花在晚风中摇曳,似乎引起了她的兴趣,久久地站在那里沉思。

    陈中平有些踌躇,想掉头回避,但又感到没有必要,然而继续往前走好象又免不了打扰她的思绪。最后,他还是决定尽量放轻脚步,快步从她背后绕过。刚巧,她回头看了一下,这迅速的一瞥,象一道电流触击了陈忠平的心,他的血管猛地膨胀了,心脏急剧地跳动。

    “怎么?难道是她?!”他心中惊叫起来,凝神地注视着那个女了的背影,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女子脸是慢慢地转回去的,迟滞了片刻,蓦地又转了回来。——美丽的面庞,惊异的双眼,响起了激情的声音:“啊?……是你?!……”

    陈忠平激动地点点头,冲动地说:“呵!小宇!可见到你了!”

    寒小宇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火烈烈地端详着陈忠平,好半天身子一动不动。陈忠平在她的目光下有些不知所措,心慌意乱地垂下了自己的视线。

    “忠平!”她在叫他,声音显那样甜,带着一种她特有的水音儿。

    陈忠平抬起眼睛,见她向自己伸出手来,马上也伸手去紧紧地握起来,他感到她的手劲很大,而且久久不愿松开。她向陈忠平迈近半步,脸对脸的挨得很近,水灵灵的大眼睛专注地端详着他。

    “怎么?我的变化很大吗?”

    “年纪显得老多了,可是样子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说着她把头一扬问“我呢?”

    “你?”这个问题他一时还真的没法回答。因为他还没有好好看看自己十多年前的女伴。多少年来梦想中的女大学生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所以,眼前这位历尽沧桑的姑娘脸上发生的变化,绐他的感觉是很鲜明丽深刻的。寒小宇变得很多,照在她脸上的月光使她那端庄和深沉的表情更显得凝重,这和她在学生时代所具有的那种妩媚、活泼、总是含笑的欢乐成为鲜明的对照。过去,陈忠平从她那对明亮的眸子里,一眼就能看见心底;现在,除了眼神里的火热外,他悟不出来自己还看到了什么。不过,凭他的可靠直觉感到,寒小宇在努力地抑制住自已的情绪,内心一定是非常不平静的。

    他们互相注视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宇把手松开了。

    “嗯?”她提醒着他。

    “十二年啦!”陈忠平无限感慨地摇摇头,嘴稍微咧了咧,泛起了一层笑意,说不出包含着多么复杂的情感,“你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谢谢!一个真正的大人。”寒小宇的口头语总是:“谢谢”,陈忠平十几年没有听过了,现在听来感到分外亲切。

    “这些年我们天各一方,一点音汛也没有,那一年我如约回来找你,可是你……”陈忠平嘴上平静地说着,心里却强忍着感情的冲击。

    “算了……”寒小宇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胳膊上,“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这些年我是有意不想见到你,所以……原谅我,一直没有给你音讯。”陈忠平感到她垂下了手。

    “其实,我后来也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我的刑警队长,哈哈。”她轻轻地一笑,“真有没想到你干上了这种职业,身负起特殊的社会职责来啦。不过,我不想再看见你,直到现在我也在想……”

    “你在想什么?”他看见她眼睛里流露出隐晦的感伤情绪。

    “我在想,唁们的重逢也许是一个人生的大误会,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在我的生活中苦多于甜,泪多于笑。唉!现在这些个泪呀,苦呀,对我都无所谓了,那些都算不了什么。但是,算不上什么也不是真的,我怕,我不愿意再受什么罪啦!……”

    “如果是真的甜呢?”

    寒小宇神情莫测地摇摇头,目光转向假山下的兰花,自言自语地说:“真的甜在梦里,在回忆中……沉默了片刻以后,她看了他一眼说:“你还记得吗?我老爱在这儿画它们,兰草、假山,还有那后边的蔷薇、柏树。你呢?总是来捣乱,是个一分钟也呆不住的小淘气包。”她回过头来看着陈忠平,抿着嘴笑了笑,“不过,这么说也太不公平了,体更多的时候象个大哥哥,我还是叫你一句吧,象咱们以前那样!——哥哥。”她真的轻声唤了他一句。

    陈忠平闭了一下眼睛,心跳得厉害,既感到幸福,又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酸楚。眼泪差点流出来,然而,他忍住了。

    “我们走走吧?”

    “好。既然老天叫我们相遇,那我就听你的。”寒小宇爽快地说着,他们并肩向雨坛外走去。

    “你这些年一直在哪儿?我到处打听你,也没下落。你知道我是个平头百姓,没什么神通,直到你爸爸去年平反,我才在追悼会的消息里见到你的名字,可是又不想去找了……”

    “为什么?”寒小宇突然看着他,执拗地问。

    “这个……我以后告诉你……”寒小宇扭过脸去继续走。

    “你一直在哪儿啊?”陈忠平有些忍不住地问

    “谢谢,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哦……我是觉得,你爸爸平反了,去找你的人一定会很多,你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想等以后再……”陈忠平这样隐瞒着自己的内心。

    “谢谢,我一点也不忙,与世无争,过的是隐居生活。当然,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人,谈不上‘隐居’这个词。总之,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祥。”她好象在回敬他似的一字一板地说,“这些年我在西北边疆,开始几年,他们一直派人看着我,叫我改造,后来也就放任自流了。结果我这个理科大学生爱上了大树,现在调进植物园了,为了照顾我妈妈,稿植物还可以,重新拿起大学的专业不行了,早荒废了。你怎么样?刑警队长,一年逮得到几个罪犯?”她抬起头笑眯眯地问。

    陈忠平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淡淡地一笑,回答说:“我嘛,现在才刚刚干出点信心来,其他就不值得一提啦!”

    寒小宇停住脚步,望着他亲切地问:“生活还愉快吗?你好象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吧?”

    陈忠平点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却暗自称奇,看来他的女朋友对他的情况竟然是了如指掌呢。他很想问问她的情况,可是又一时难以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又开始散步,远处的夜空里随风飘来美妙动听的电子音乐,伴随着他们轻缓的脚步声。

    陈忠平的脸上毫元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两个嘴角微微地颤动。

    “真没想到咱们就这么又见面了,还记得分手的时候吗?”寒小宇眼睛看着前面,抬手理了理在晚风里飘动的头发。

    “记得,就象是昨天一样,咱们在幽山的温泉亭……”一句话勾起了他满腹的离别情,眼前浮现出两个人互相依偎在幽山之巅的情景,心里不禁掠过一丝酸意,一阵心慌意乱,几乎承受不住感情浪潮的冲击,耳际请晰地响起女大学生的耳语,“等咱们结婚的时候……”

    他们走出了雨坛的庭苑,在寂静的蔷薇丛中的小径上走着,前面有一座汉白玉雕栏的神台,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寒小宇倚在汉白玉栏杆上仰起了脸,茫然地望着星空,陈忠平一只手扶着栏杆,侧着身子站着凝视着她。

    忽然,姑娘直起身,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忠平说:“你什么时候到我们植物园玩玩好吗?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陈忠平感到突然,可是,同时似乎又得到了一种解脱,他心情复杂地问:“那么……什么时候?”

    “我几乎天天和绿叶子在一起,看你的方便了。不过,来之前最好给我打个电话。”

    “嗯,那我送你!”陈忠平点点头。

    “谢谢。我想一个人走,习惯了……”她把风纪扣扣上,显然是感到有些凉意了。她把手伸向陈忠平,抿着嘴温情地笑了笑。

    陈忠平有点发呆地跟她握了手。寒小宇把手一扬,说了声再见,就转身沿着这条幽径走了。

    陈忠平望着她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什么一直在重复着她的话:“一个人走,习惯了……”

    当刑警队长骑着摩托车回到小红楼时,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下来。这时,他看见几辆装着警笛的吉普车也刚返回车库,他一时还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放好摩托车打算走过去了解一下时,迎面跑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兴奋地叫他:“陈队长!”

    刑警队长一看,原来是三组组长雷阳,他急着问:“什么事?”

    “嘿!外事局的那桩事了结啦!”

    刑警队长很高兴,前几天,外事局有一辆日本达特桑小轿车被人偷走了,案发之后五天,这辆车被抛在工业区一个停车场上,给人发现了。肖局长(就是那个肖小毛的老爷子)很恼火,几次催促幽山湖分局帮他破案,丁辉要刑警队帮忙,三组正好有空,就顺手接了,没想到三天就破了案。

    “人带来了?”

    “带来了!”雷阳颇有些神秘地对刑警队长说,“你猜是帮什么混蛋干的?”刑警队长看见他的那副神态有点稀奇。

    “是一帮干部子弟,为首的就是军区常顾问的独生子,连田副主任的小子都在里面,他们偷了车到海岸风景区去游玩去了,难怪在全市查遍了也找不到车影子。”

    “都传了?”

    “五个人,一个也没漏。挺巧的,去找常顾问的儿子时,正好一帮小子在喝酒,这五个全在。”

    “在哪儿?”

    “邮局。”

    “邮局”是拘留处的别名,因为拘留处和邮局共用一座楼,各开各的门,所以刑警们就习惯用这个名称。

    “好吧,我明天向局长报告一下,请检察院过来接他们的事。”

    两人正说着,值班员从楼上跑下来对刑警队长说:“刘局长来电话,让你跟他们去一趟‘一○八’。”

    “一○八。”刑警队长自语着,在揣测可能发生的重大事件,又走向他的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