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发现——生活的隐踪 五 幽山湖宾馆

    刑警队长那天半夜回到小红楼时,雷阳等人早就去休息了。小红楼的地下室是舒适的招待所,有二、三十个床位,值班的和夜间工作的都在那儿睡觉。刑警队长走到地下室,挨着房间找着雷阳,见他睡得正香,也没有叫他。就回到楼顶自己的宿含里,开了台灯,冲了一杯麦乳精,往沙发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起来。

    今天,这两件事都很意外:遇见了寒小宇,被叫进“—○八”,全都和案子无关。但是,缠绕他的思绪和精力的负荷并不小于那件难办的案子。刑警队长忽然常得脑子不够用了,恨不得能同时使用三个脑子,以便全神贯注地细细回味每一件事情,反复思考每一个问题。可是现在,还得休息一下,因为明天还得清醒地工作。

    刑警队长喝完了麦乳精,下决心把一切事情都选搁在一边,先去睡觉,这一段时间连续工作,弄得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于是,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往床上一坐,脱了衣服,伸手关掉台灯,室内顿时变得一片黑暗。这时,他眼前出现了雨坛小径上寒小宇的身影。刑警队长一狠心,使劲一闭眼眼睛,躺了下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了。刑警队长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光亮耀眼。他先给楼下打了个电话,叫雷阳上来。然后就迅速穿衣服,不一会,雷阳在外面敲门。他把门打开,那个精种抖擞的壮汉就乐呵呵地走进来。

    “队长,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回来的。去找过你一趟,睡得呼呼的。”

    “哈哈……”雷阳摸了摸后脖颈爽朗地笑着,“哎,那帮小子今天要转预审处啦,等会我们检察院报一下。”

    “算了,别那么麻烦了。”

    “那怎么办?”雷阳在那个沙发上坐下,身子不停地动着,使劲地享受舒适。

    “叫他们的家长领回去,教育教育……”

    “啊?”雷阳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这算那一朝的章法……”

    “嘿!你怎么了?”刑警队长盯着他,沉默了一阵子。

    他的话生效了。雷阳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耸一耸肩,搭着头,身子无聊地晃荡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又是什么名堂?”

    “噢,名正言顺的。那车子是借的,不算偷。他们也没开出去,只是在院子里玩玩,来了个恶作剧。”

    “队长,你怎么尽吓唬人呐?”

    “瞎,怎么吓唬你呢?我这是在说放他们的理由。”

    “那几个东西自己都承认了。”

    “瞎!你呀……放!放!放!”

    “放屁!”雷阳嘟囔了一声。

    刑警队长一屁股坐在床上,“噗嗤”一声笑了:“你啊!”

    “你们打个主意倒简单。”雷阳往沙发上坐下,仰着头,挪动着姿势,“上次咱们逮捕的那个劫小女孩的小混蛋,结果吉普车从前门拉进来,‘小上海’在后门就接走了。有人说,往后八台大轿请他,他也不干了,没那份工夫拉着这些小王八蛋在马路上兜风,谁愿意侍候谁去!”雷阳又气呼呼地说。

    刑警队长又“噗嗤”一笑:“你这个家伙,拐着弯儿骂我!”

    “噢,骂你还好啦!……”雷阳又顶了一句。

    “雷阳,这个案子先按这样办,有的情况以后我再跟你说吧。”

    “算了,不说了。队长,老马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啦?要不要我们上手?”他跃跃欲试地望着刑警队长。

    “用不上,现在……劲往哪处使还没个谱,还没捞着顶用的线索呢。真要命!”雷阳着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旧看着他。

    “象是在抓鬼一样,摸不着一点实的东西……不过,你也别以为你们能闲着,可能有点儿麻烦事要你们干呢!”

    “什么事?”雷阳兴奋起来。

    “查查周大文和谢祥生的历史。连同周大文的老婆算上,看看他们这十几年或者更长些时候,和那些人关系最密切……”

    他正说着,老马走进屋来,两个人还没有说话,外面跟着就进来了值班员。他说:“局里来电话通知,今天市委在幽山湖宾馆开工作会,会前田副主任要听刑事侦查工作汇报,叫现在就去。”

    “丁辉那边告诉了吗?”刑警队长问。

    “告诉了。”

    刑警队长对老马说:“那咱们走吧。”

    雷阳走在最后面,把门锁上。下楼时刑警队长回过头,叮嘱他一句:“那个事上午就办了。”

    “好吧。”雷阳懒洋洋地点点头,“不过。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那当然,越厉害越好!”

    在小红楼下,刑警队长和老马坐上一辆出现场用的警车,由郭同武驾驶着向西郊驶去。

    他们沿着湖畔的滨河路行驶。出城向西,便开上通往幽山风景区的林荫大道。这条路路面很好,路的两旁都是人民公社的葡萄园、果园。汽车很快就进入了风景区。眼前群山连绵,峰峦叠嶂,古刹亭塔点缀在葱笼的万木丛中。山间公路宛如白色的玉带,旋绕在群山之间;直悬而上的石阶小径,好象一条条细长的瀑布挂在石壁上。现代化的疗养院建筑在一片葱翠的森林里,隐现出美丽的身影。

    两个刑警队的干将突然置身于这一片山青水秀的如画风景里,谁也不说话,都贪婪地呼吸着从窗子外吹进来的清新空气,尽情眺望着美妙迷人的幽山景色。

    前面出现了一片垂柳的林海,许多弯弯越曲的根部都浸泡在清澈的水里,水面铺着一片绿茸茸的浮萍。泛着蓝宝石光泽的翠鸟在水面上、柳丝之间飞舞。汽车驶到一座小广场上。这儿是幽山湖山脚下的一个旅游大本营,各种服务设施一应惧全。

    汽车沿着单行线开上了通往幽山宾馆的马路,在一片密林里拐了一个弯,前面就是一座幽静、华丽的宾馆了;条石和岩石结构的围墙上攀满了浓密的爬山虎,有铁栅栏的大院门前站着卫兵,荷花池里的喷泉喷着水柱。停车坪上排列着许多漂亮的小汽车。

    刑警队长和老马下了车,走进宾馆主楼,正遇见跑出来等候他们的丁辉。于是,三个人就一起走进了一个房间。副检察长王子豪先到了一步,他正一边吸着烟斗,一边观看风景,窗外整个幽山湖的景色尽收眼底,公安局的三个人走到他身后,他才略有感觉地回头看了一看,向他们点点头打个招呼。

    门开了,刘局长和江检察长交谈着走进来。江汉一眼便看见了陈忠平,说:“哈!年轻人,好久不见啦,怎么样啊?”

    刑警队长和他握了握手说:“挺好。”

    “好哇!现在又是你们大显神通的时候了。”

    刑警队长笑了笑。

    大家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跟着进房间的一个中年人转身走了出去,刑警队长昨晚上在“一○八”见过这个人,他好象是田副主任的秘书,姓沈。

    不一会,田副主任就走进来,他和两个老头点了点头后,便和陈忠平、王子豪、丁辉、老马一一握手。

    “怎么祥,先听听你们谈吧。”他点了一支烟,微笑着把烟盒递给离他最近的刑警队长。年轻人谢绝了。他又递给老马,老马接着拿了一支。

    服务员端茶进来,沈秘书帮着为每个人送茶。

    刘局长对刑警队长说:“你先谈谈吧,然后我们再听田副主任指示。”

    “哦,这个事情我可不能瞎指挥。只想了解一下情况,听听你们的想法,还有什么困难。现在嘛,社会治安是个重要问题,关键在你们的工作,局里、市里就是要想方设法保障你们的工作效率。对吗?”他向刘局长看了一下,刘局长附和着点了点头。

    田副主任吸了一口烟,把眼光移向检察长江汉说:“我们党历来就相当重视冶安问题,周总理还亲自参加过破案嘛。”

    刑警队长想了一下说:“周大文案件现在还卡着。在案件发生的头几天很有进展,查出了有重大赚疑的谢祥生……可是又自杀了。谢祥生的情况您了解吧?”

    “这个刘局长同我讲过,你们的工作很细致,很不错。不过自杀嘛,自然是比较意外的了,也不能过多地责备你们。”

    “不,这是我们的严重失职,使重要的线索断了。我们最近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工作,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我们准备调整一下工作方针。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有较大的意见分歧。”

    “哦,都有些什么意见?”田副主任顿觉兴奋起来。

    “本来我们是准备今天研究的,主要有两种方案。一种嘛,是老马和老丁的想法,另一种是我的想法。”

    田副主任高兴地说:“那很好嘛,没想到我们还能一块讨论讨论侦查方案呢。这样吧,你们各摆备的道理,大家来开动脑筋。”

    “我的想法主要是这样的,周大文这个人很世故,没有发现他和什么人结过仇,虽然现场勘查倾向于谋财害命,但是,我一直不排除另外一种推测:蓄意谋杀。理由很简单,谋财害命的罪犯有一个规律,这些亡命之徒总是要留下一些痕迹的。但是这个案子呢,虽然现场也是谋财害命一类的情况,有搏斗的迹象;被害人的钱财几乎都被洗劫一空等等。可是,另一方面呢,罪犯什么重要痕迹也没有留下。周密策划,谨慎实施,一切都搞得干净、利落,这一套又有蓄意杀人的特点。而蓄意杀人的案犯必定与被害者有某种利害关系,其严重程度足以形成杀人的动机。这样看来,单单圈绕在目前周大文生活中的人物纠葛就不够了,还必须把目光放远一点儿,十年,甚至二十年,在更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里寻找他的踪迹,去发现那种能够产生杀人动机的因果关系。实际上,我们也都有过这样的体验,看待事物,如果尽可能地把目光伸展开去,就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出这个事物的特征面貌。”

    刑警队长看到人们都在全神贯注地顿听着他的见解,就继续沉着冷静地讲下去:

    “从谋财害命这个角度看,我想,能够在周大文家里这样作案的人,不象是偶起祸心的人,也不象是流窜的惯犯,因为这种人难得如此从容不迫地消灭痕迹,特别是周家有三个人,分住两间房。情况不熟悉,会有很大的风险的。从现场勘查来看,凶手是两个人,也许还有第三人、第四人,那是推测,先不管他。总之,警犬嗅到的足迹是两个人,那么,我们暂且按两个人分析,这个风险就更大了,人手少。”

    “因此,我说,即使是图财害命,案犯也是深知周家内情的人。论据还是那一个事实,作案方式非常精细,从容不迫,不留痕迹。因此,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凶手和周家必定有密切关系,排除不了他最熟悉的人。可是,现在我们所调查的结果表明,和他来往较密切的人,嫌疑都被否定了。那些嫌疑者经反复查证,在发案的当夜不可能在现场。”

    “这样,我就想到一个问题,象这么谨慎小心的凶手,他能不想到案发后,我们第一步就要查证那些日前和周大文有深交的人吗?他如果是这种人,能够摆脱这种危险处境吗?因此,我推测,凶手很可能不是这种人,他不必担这份风险。那么,熟悉了解周家的凶手,除了是周家的熟人的熟人之外,也许是这样的人:比如过去的熟人,现在不往来了,但暗里还有接触,而周大文周围的人并不了解。这就要求我们扩大调查时间和调查范围。特别是这几年来,周大文的职务虽然没怎么提升,但是工作却调换了不少。”

    “现在看来,他主要是避免在一个单位呆久了,经济问题渐渐暴露出来。不过,从他能随便调工作来看,这点说明在一定的环境里,他还是相当吃得开的。”

    “从犯罪现场看来,凶手不是一般的罪犯。作案的行动相当狡猾,院门和大门都没有被撬的痕迹,院墙和房顶也没有发现攀登的痕迹。难道他们有一套开周家门锁的钥匙?”

    “还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犯罪特征,杀手十分清楚他们犯罪的后果将意味着什么,因此,处理痕迹十分内行和留意。但这恰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即特殊的手段预示着特殊的犯罪动机;特殊的犯罪动机又暗示着与周大文有着特定关系。我想这种关系是我们应该极为注意的,应该下大力量,要在周大文的生活经历中寻找蛛丝马迹。当然,我的这个意图,别人一听起来似乎前景渺茫。”

    除了乎说话的人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闷闷地吸烟。田副主任一边凝神思索着,一边对年轻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刑警队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睛瞧着杯里的茶水接着说:“对于谢样生呢,我有两个假设:一种是他也是凶手,因为作案时间没有人证明他不在现场;另一种情况是,他仅仅是一定程度上的知情人,或犯罪的参与者,比如说,配钥匙就是他利用职业的便利条件弄到模子的。无论如何,在他身上可以开辟第二条战线:查他和周大文的关系,查他和凶手的关系。直到现在,过两方面还一无所获。因此,我也倾向把时间推得更远些,研究这个人可能在本案中充当的角色。”

    刑警队长说着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环视了一周,又补充了一句:“这关系到决定侦察方向问题,现在是到了三岔路口了。”

    王子豪衔着烟斗呆呆地望着幽山湖绿波荡漾的远方。

    检察长江汉专注地凝视着刑警队长。

    刘局长的眼珠在眼镜片后面游动着。

    田副主任的视线盯在地毯的图案上。

    田副主任旁边的沈秘书手边有一台录音机,磁带盘在无声地转动。

    刑警队长对老马、丁辉说:“你们讲吧。”

    “对,互相补充,畅所欲言。”田副主任抬起头来对他们说。

    丁辉对老马说:“你讲吧,我补充。”

    老马也不推却,开门见山地说:“象这样的凶杀案,照我看来,把案发前短时间里一切值得调查的、可以研究的事情,都用筛子过细地筛一遍,总会发现重大线索的。当然,陈队长指出的本案特点的确很明显,就是勘查现场毫无重大发现。而且,我们以往侦破的凶杀案都是依据现场的线索确定侦察方向,直到最后破案的。因此,这个案件算得上一件奇案,奇就奇在凶手防范追捕的手段相当高明。”

    “虽然如此,我还是认为应该集中全力把调查研究工作集中周家惨发生前一个星内,甚至前十天以内,千方百计地占有材料,这是最应急的工件。”

    丁辉接着说:“谢祥生在发案前半个月曾经回过一次家,途经许多地方。在这段时间内和什么人接触,他在哪个地点逗留都得搞清楚才行;再有,周大文一个星期以前还走了一趟上海,他在那儿搞了一些什么名堂,我看这应该是一项主要的调查内容,为什么回来才一个星期就发案昵?再往前看,一个月前他去过青岛,回来时还在济南呆了一天半,在这些地方和什么人接触过,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当然,这都是以工作名义前往的,但是,很可能仅仅是个借口,没准导致他的杀身之祸就是发生在这些外出活动里呢。”

    老马又说:“我也是这么想:近期周大文周围的活动情况,咱们才了解到很少一部分,而且只局限在他的单位里。不能仅仅是表面上的,要深入进去,要扩大范围,把他在单位外面,在外地的情况都掌握到。我看那就生动多啦。特别是,现在相距的时间不算长,人们的记忆力还够用,再拖个十天半个月,效果就差多了。”

    刑警队长非常认真地听着,同时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着。他觉得自己的老搭当言之有理,可是又感到还是落于—般实干家的套子,看问题的角度太单一了。实际上,老马的观点也是他的想法。不同的是,这只是他的想法的一部分,只是他从这个角度去分析时所想到的。

    丁辉呢,又是另一种情况。他的特点在于经验不足,又没有主见,被刑警队长内容庞大,但前程渺茫的计划吓住了。“四人帮”横行时期,他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有几次都差一点升任局长了。当分局长,抓具体工作,还是四年前开始的。那是田副主任有意这样安排的,他觉得丁辉老在市局的副职上浮着,不能发挥他的精力和才干。

    两种方案都摆出来了,人们也都犹豫起来。一时谁也没有明确的表态。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寂静,窗外湖面上传来画眉清悦婉转的叫声。

    田副主任端详着刑警队长,这是他第一次看重了这个年轻人。“真是个有头脑的家伙。”他心里暗自赞叹道。

    “还有一个情况需要补充一下,”丁辉说,“谢祥生也有充当凶手的可能,他虽然穿的是皮凉鞋,陈队长就是根据这点推论出他的嫌疑的。但是,他也可能在作案时特意穿上解放鞋,回来再换掉的。不过,这和两个方案没有直接的关系。”

    “还有什么,都说说看。”田副生任看了看手表,说:“十点半钟开会,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是你们的。”

    刑警队长和他的两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基本就这些了,还没有和王副检察长商量,不知道他的意见如何,老王同志,你看……”年轻人征询的目光投向王子豪。

    那个抽着烟斗、脸上毫无表情的人,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沉吟了片刻说:“我认为陈队长的意见言之有理,是可行的。第二个方案又是目前急作的工作。因此,我建议不妨双管齐下,同时并举。既然要突破现在面临的僵局,而且市委很重视这个案子,那么,何不集中兵力来个会战呢?需要兴师动众就兴师动众,需要地方公安机关协助,就请他们协助。局势扭转了,再转入正常工作轨道。”本来人们还指望他多说几句,但他突然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刘局长和江汉都在认真地听着。这时,刘局长说:“这是个折衷的方案,互相补充,切实可行,啊?”他用期待回答的目光看了看检察长江汉。

    江汉说:“那就要局里倾巢出动了。”

    “巢出动谈不上,多做些工作那是实话。”刘局长诙谐地说,转过脸来问田副主任,“你看呢?田副主任?”

    田副主任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支持王子豪的讲话,而且还再一次强调了市委对刑事案件侦查工作的重视。末了,他说:“陈忠平,你把成绩显著的侦查员开个名单报上来,发扬一下民主,评选评选啊,我们要给予奖励,发奖金,还要登报宣传。国家走上正常的生活秩序,公检法就成为体现政权威力的精锐部队。”

    于是大家的话就多了,互相交谈着,这个案件的汇报和讨论就结束了。

    这时,丁辉走到田副主任面前,从茶几上拿烟,刚好秘书有事走开,他就在秘书的位置上坐下,向田副主任低声汇报林淑妹的事情,当他讲到万家顺时,语气变得愤愤起来:

    “这个老头,本来还是心平气和的,我一提到林淑妹的事,就忽然变了脸……根本不肯作证。”

    “哦?”田副主任神情专注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也弄不明白。我想他也许最近受了什么影响。或者林淑妹和他有矛盾。这样嘛,我就了解了一下。”

    “嗯,怎么样?”

    “这个老头在见我之前还见了两个人,也是要他为贾铁柱案件作证的,这个情况……”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是他的护士讲的,当护士进去时,老头刚好给那两个人讲贾铁柱的事情,当时护士不便打扰就走开了。”

    “那两个人是接访站的?”田副主任兴趣大发。

    “不是,我查问过。看来还有别的单位去办这个案子。”丁辉有点迷惑地看着田副主任,说,“所以,我看,田副主任,这个案子你就不必分心了,就让他们去做吧。我再了解一下看,是谁也在搞这件事,有了结果再向你汇报。”

    田副主任在不停地吸着烟,仿佛根本没有听他的话,眼睛出神地看着窗外什么地方。

    检察长江汉正在和王子豪低声交谈

    王子豪神态十分认真.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我到现在还没有介入侦查工作,手边那个大贪污案正在火候上……”

    “哪一个?”检察长问。

    “柳林县委的那个,正想跟你说呢,情节恶劣得惊人,县委副书记利用特权,巧取豪夺。其实事情早几年就应该暴露,可是,当事人靠着派性关系得到包庇,光揭发检举的人受他们打击迫害自杀的就有两人,还有两个被逼疯了,别的就别提啦……”王子豪抽烟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简直是一口接一口,仿佛喷出来的烟雾可以出出他内心的闷气似的,“我正想在这个案子上大作文章呢。”

    “子豪!”检察长喝了一口茶,沉吟了片刻后对他说,“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得全力以赴搞这个凶杀案。”

    检察长的脸上不露声色,但眼神却很异常,王子豪感到事情不但严重,而且其中似有隐秘:“怎么?有挖头?”

    检察长微微地点点头,轻声说:“有,有,有。”眉宇间微妙的暗示使王子豪动了心。

    江汉说:“晚上,你来我这儿一趟……”王子豪缓缓地点点头。

    刘局长站在窗前正和刑警队长交谈,老马站在年轻人身边不时地插话。

    田副主任这时掐灭了烟头,站了起来。丁辉也跟着起身。

    “你把那两个人的情况查清楚。”田副主任的声音很低却十分有力。

    “怎么?你担心有人威胁他?”

    “如果这个案了真是冤案,说不定那两个人就是真正压死人的在逃犯,或者……”田副主任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丁辉,神情严峻地说,“是和这案子有某种联系的人,从证人拒绝你的情况来看,我想,这个事凶多吉少,你要争取主动,下午给我往‘一○八’来个电话。”

    被田副主任的神态所感染,丁辉的心里也压上了一块石头,不住地点头。

    田副主任语气坚决地说:“这个事,既然撞到我的手里,我就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一抓到底。”

    秘书走进来,对田副主任说:“人都差不多齐了,秘书长有事情正找你。”

    田副主任应道:“好!我们得走啦。”他招呼着公安局长和检察长。

    “陈忠平,你们抓紧啊,不过,也不要把大家累垮了。事情嘛,总得用两点论去看,案子顺利并不就值得骄傲,案子暂时停滞不前,不一定就是我们的失职嘛,实事求是,尊重客观,可不要求胜心切背包袱。”田副主任说着,和蔼地跟几个人都握了手,就离开这个房间了。

    王子豪说是还要在宾馆里办点事,没有和公安局的人一块儿回城,他坐上一条小船,悠闲地荡着浆,在湖畔的柳树荫里徘徊,他好久没有这样松弛一下精神了,身心感到十分舒坦,索性在小船里仰面躺下,眼前绿影重重,树枝的缝隙之间闪着亮光。他回味着检察长的话,精神陡然兴奋起来。

    郭同武开的车驶过了小广场,刑警队长望着通往植物园的路,十分动心,他想去看望寒小宇,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随即就把这个念头压下去,集中精力思考案情。

    在法医宋迪向他介绍尸体解剖情况时,他就有一个稍纵即逝的想法;在第二次出现场时,还和老马当玩笑讲过,就是了解一下周大文胃里的鹌鹑。今天,他仔细地听了两位同伙一再强调的那些见解,很受启发,这个想法就更强烈了。

    汽车开到民主广场时,刑警队长叫郭同武把车停到友谊饭店门口。

    “怎么?不回小红楼了?”丁辉问。

    “我请你们吃饭,不反对吧?”

    “哦,这是为什么?”老马顿时笑逐颜开。

    “今天是我的生日。”刑警队长乐孜孜地说。

    四个人往一楼找了个地方坐下,刑警队长看看手表,刚十一点钟。他早上没吃早饭,现在肚子真有些饿了,先要了啤酒和冷菜。

    “看看喜欢什么,咱们一个人点一样菜,然后我再点三样大菜怎么样?”刑警队长兴致浓郁,显得很活跃。

    “好,好,我就要个王八蛋吧。”老马乐哈哈地掏出小本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菜名:沙锅甲鱼裙。

    其他三个人也各要了一个菜,这时服务员过来,刑警队长对她说:“除了这四样,再要一个四川风味的豆瓣大黄鱼、糖醋大对虾,还要一个蘑菇烧鹤鹁。”

    “蘑菇烧鹌鹑没有啦,您换个别的什么,香酥鸡?”女服务员是个很秀气的姑娘,烫成大波浪的黑发垂在肩上,说话笑盈盈的,使人感到很亲切。

    “怎么?这儿不是常有烧鹌鹁吗?”刑警队长问道,“我今天是特地请他们来吃鹌鹑的。”

    “是吗?那太抱歉了,有鹌鹁蛋,要吗?其实吃了鹌鹑蛋也就等于吃鹌鹑了。因为鹌鹑就是鹌鹑蛋孵出来的。”这位姑娘认真她说着,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行啊,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好象有点打马虎眼。”

    “本来就是嘛。”女服务员嫣然一笑走开了。

    “我本来想请你们吃烧鹌鹑,还要在这个菜里吃出点儿名堂。”

    丁辉叼了一根烟说:“什么名堂?”他把烟盒递给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谢绝了,有意地把话说得隐隐约约的:“也许能琢磨出凶手的一点影子,就在这道菜上。”他的话马上见效,三个人都兴奋地盯着他。

    老马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摸到了什么情况?”

    “等一会儿,我现在正要摸一摸情况。”他在卖关子。

    女服务员又走到桌边,这次她双手托来了六个盘子,几个客人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臂力和精采技巧,纷纷起身去接菜。她摇了摇头说:“你们别……”说着熟练地逐一把菜放在餐桌上。

    刑警队长并不坐下,他问这位姑娘:“哪儿还有烧鹌鹑买?”

    “怎么?你还忘不了那个小肥鸟哇。”姑娘乐滋滋地说,“现在这是独家风味,只有我们餐厅才卖。”

    “真的吗?”

    “当然,不信,你一家一家去问问看,他们保准连鹌鹑蛋都没有呢?”

    “这儿的鹌鹑是哪来的?”

    “怎么,你想去逮呀?那可逮不着,这是我们托小红庙农场给喂的。”

    “哦?象喂小鸡那样养的呀?”老马好奇地问。

    “你还以为是从田里捉的哪?”女务员看了他一眼,含笑的声音里带有一点嘲笑。

    “田里也有嘛,我就见过农民成串地卖。”老马说。

    “有那种情况,不过现在不是那个季节,秋收的时候才能抓鹌鹑,到那时候我们餐厅专门下去收购,那时的烧鹌鹑才是真正的野味呢。”

    “可是,现在你们连‘家味’都没有了?”刑警队长不甘心地问。

    “怎么没有?你来的不是时候,一阵一阵地卖,一个多星期以前还来过一批。”

    “哦?!”刑警队长目光一亮,“卖了几天?”

    女服务员感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真不明白你们干什么,对鹌鹑这么有兴趣。”

    “还记得吗?卖了几天?”

    “呵!卖了几天,帐本上都有,想看看吗?”她笑了笑说,“大概是……我想想啊……,噢,是上个月的十八、十九两天。”

    刑警队长若有所思地重复自语着:“十八、十九号。”

    女服务员转身离开了,刑警队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向那个女服务员走去。郭同武看着香味扑鼻的菜肴,叹了口气说:“他是存心要吊咱们的胃口。”

    老马微微地摇摇头,陷入了沉思;丁辉吸着烟,看着刑警队长走去,在柜台边向服务员询问什么。

    不久,刑警队长回到桌旁,老马问他:“怎么回事?”

    “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吃吧,要不会影响胃口。”说着绐大家斟满酒,首先举起酒杯。

    这一顿丰盛的午餐延续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十二点多,几个人已经酒醉饭饱了。

    刑警队长这次很顺从地接过一根烟,吸了起来。老马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心里一定有很得意的事情。

    丁辉也感觉到,刑警队长吃饭的时候目光很迟钝,仿佛整个心思有一大半在思考问题,现在正期待着答案。

    郭同武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说:“喂,你那个倒胃口的话也该说了。”

    刑警队长连着吸了几口烟,就把半截烟给掐灭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宋迪告诉我,周大文的胃里有鹌鹁肉,根据消化情况看,这是晚饭时吃的……没关系吧?反正咱们们吃完了,可以尽情地分析他胃里的东西了。我想,他在哪儿吃的鹌鹑呢?我熟悉这家饭店,鹌鹑是这儿的独家风味,他在十九号晚上会不会是在这儿吃的晚饭呢?刚才你们都听到了,十九号这儿卖过烧鹌鹑……”

    “哎?他胃里的鹌鹑肉是乱七八糟的吧?”丁辉忽然发问。

    “我没看到,不过我想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牙齿嚼过嘛。”

    “那么,宋迪根据什么断定那些肉是鹌鹑肉呢?”

    “啊,理由嘛……我们的法医是很会玩的人,他很喜欢抓野味吃,特别是逮鹌鹑。所以,他对这种秃尾巴小肥鸟儿有种特别的了解,周大文连肉一起吞下去的小骨头,给法医认出来了,他还专门作了鉴定。当然,这就纯属他个人的兴趣,因为验尸时,没有人会想到这条线索。”

    刑警队长继续说:“那么,十九号的晚上,也就是周大文被杀的上半夜,他都有过什么活动?比如,他到友谊饭店吃饭,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呢?是来尝尝野味儿,还是和谁约会?或是商量事情?这个念头是你们刚才的汇报启发的,是需要仔细追查的线索。

    “刚才我向服务员了解到,就是隔壁那张餐桌上,十九号晚上有过两位顾客,他们要了烧鹌鹑。其中有一个人好象对这道菜特别有兴趣,所以,还叫服务员又添了一份。因此,服务员对他们的印象很深。这个贪吃鹌鹑的人是什么样儿呢?五十岁出头,长方脸,细眼睛,眼泡挺明显,右眼下方有颗黑痣,梳着大背头,穿着一件有点儿闪银光的黑衬衫。女同志对衣料最注意,‘有点儿银光’,形容得多妙。这个人是谁呢?”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大家情绪都很兴奋。

    “长相很象周大文,那件衣服在现场我看到过。”老马很激动地低声说。

    “形象倒很象他。”丁辉说着转过脸看了看柜台旁的那个女服务员,“她的记忆可真帮了大忙。”

    刑警队长说:“他那件衣服是尼龙衣料,一种新产品,穿的人还不多。”

    “我从来没有见人穿过,反正这位‘关系学家’有神通,衣着都和别人不同。”郭同武说着又喝了一杯啤酒。

    “幸亏如此。”老马问,“那个人怎么祥?”

    “那个人坐在周大文对面,服务员说,没太注意.人很有风度,说不出什么具体特征,身材高大,衣着很一般,好象穿的是的确凉衬衫。”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客人来时关系十分冷淡,没有笑脸,但后来就谈笑风生了。那个穿黑衬衫的人更是眉飞色舞,好象有一种感激的神情,大约八点多钟,们们一起走了。”

    丁辉思索着说;“十九号晚上,周大文八点钟从这儿离开,十点钟又从家里往外送客,到夜里十二点钟左右就被杀……死前精神状态非常好,可能就是从那张桌旁开始的吧?那么,他们谈些什么事,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嗯!这是极为重要的发现。”老马突然把烟狠狠地拧灭,兴冲冲地说。

    “下面,我们该把这个大个子找一找了,好在他有这样一个明显的特征。”刑警队长盯着老马的眼睛,语气凝重地说,“看你的了!”

    刑警队长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看看丁辉说:“我看咱们该走了。”

    “我还得在这儿呆会儿。”老马冲那边的女服务员扫了一眼。

    丁辉也说:“我也要听听,这个线索太重要了,简直是个突破。所有和周大文接触过的人都向咱们讲过,唯独这个大个子在瞒着咱们,仅凭这一点,就大有名堂。”

    “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刑警队长站起来和郭同武一同往外面走去。

    丁辉和老马稍坐了一下,就起身走到女服务员身旁。

    丁辉说:“同志。”

    女服务员转过脸来,一看见他们,便眨了一下笑眯睬的眼睛睛问:“怎么,还想屹鹌鹁吗?”说着自已咯咯地笑了,“都是些怪人。”

    老马把证件给她看看。女服务员这才认真地端详着他们俩,嘟嘟着说:“我说呢,你们原来是干这个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