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失去的秘密 一 证人的凶兆

    刑警队长苏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躺在刑警队隔壁的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一个单间病房里,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法医朱迪。

    朱迪穿着白大褂站在他的病床前,脸上浮现出愉快的微笑。病房里还有几位医护人品。

    “你觉得怎么样?”宋迪问。

    刑警队长象一觉醒来似的感觉良好,头脑十分清楚,还记得自己晕倒时的情形。他说:“法医不管活人的事,怎么你在这儿?”

    “看来你真的好了。”宋迪乐哈哈地说。

    刑警队长要下床,他刚一用力就感到全身麻木、酸胀,无力。

    宋迪说:“你别动,还得养一养。危险已经过去了。但是抢救时使用的过量的药物还在起作用。”

    “我是怎么了?”刑警队长焦急地问。

    “匕首是涂过剧毒药品的。幸亏这几位专家及时作了处置,否则你会很危险的。”宋迪说完以后,为他逐个介绍了那几位大夫。

    “你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如果伤口再深一些,切到肌肉组织的大血管,那即使抢救,也无济于事了。这是代号为0024的剧毒剂。”一位向发苍苍的老医生对他说。

    “这伙匪徒,用这样毒的手段,少见!”刑警队长心里这样想着。

    门开了,老马、丁辉、郭同武和邓光走了进来。他们围在刑警队长的病床前,向他问候。刑警队长费了很大力气坐起身来,叹了一口气说:“见鬼!”

    “这也算一大奇闻,小鬼伤了钟馗。”老马亲切地看着他说。

    丁辉埋怨道:“你要是当时告诉我,还可以马上来个大搜捕……”

    刑警队长摇了摇头说:“给邓光吓住了的劫盗不会在附近停留的,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搜也白搭。”

    正说着,门开了,刘局长和王子豪走进来,老头看着年轻人,眼睛大放光彩,王子豪的胜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与此同时,位于楼道另一端的多人病房里推出了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万家顺,他的病情恶化,被转到单人病房进行特别护理。护士身旁还走着另一个身披白罩衫的人,他是刑警皇甫敦。

    病床被护士推到走廊尽头,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在走廊顶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皇甫敦看了看左右,病房的右侧是一间医生办公室,门锁着。左侧有一扇门,外面是通往楼顶平台的室外走廊。房间比较大,明亮、宽敞。

    病人被推进病房后,一位护士把钥匙交给皇甫敦。他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前,开了暗锁,推开房门,房间里已经做了专门布置,有沙发、桌子和床铺。皇甫敦往沙发上一坐,开始为万家顺警卫。

    刑警队长的房间里医护人员都已离去。刘局长昨天深夜听了邓光的叙述,现在他又把陈忠平遇劫的情况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问邓光:“那两个劫盗的特征还有些什么?”

    邓光回答说:“动手的是个大个子,另外一个是中等身材,都是黑纱蒙面,看不出什么别的特征。”

    “好,现在你讲讲吧,”刘局长对陈忠平说着,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刑警队长把昨天晚上邓光反映的贾铁柱车祸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同时阐述了自己的见解,他想要立刻让万家顺辩认周大文的照片,核实贾铁柱案件是否与周大文凶杀案有关,以便从中找到重大线索。

    听完刑警队长这番引人入胜的话以后,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目光。但刘局长却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刑警队长猜测,也许贾铁柱的案子是他经手的,因此,老头有点感触,这使他心里有一点儿冒昧的歉意。但是,他又想,即便是刘局长经手的案件,有疑点的也要调查,如果为这种事情引起刘局长的不愉快,自己也是甘心情愿的。

    王子豪已经在烟斗里装满了烟丝,当他掏出打火机要点火时,忽然想起这是病房,便又把烟具都揣进衣兜里。他问刑警队长:“万家顺现在哪个地方?”

    丁辉接口说:“就在这层楼的病房里。”

    老马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淑妹到接待站上访,我们局里已经进行过调查。”丁辉说。

    “结果呢?”王子豪问。

    “没什么结果,万家顺尽给人碰钉子。去过几次人,连我都去过,他拒绝提供证词。”

    “这倒是个意料不到的变化。”邓光哺喃自语。

    “我们现在去看看。”刑警队长说着下了床,老马赶快搀挟他,被他谢绝了,“我还可以,而且又不出楼。有周大文的照片吗?”

    “带着呐。”丁辉说。

    “我这儿也有。”老马拿出一个相片夹子。

    “那么走吧。”刑警队长刚要迈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语气变得严重起来,“他为什么会拒绝提供证词呢?”

    “怪事。”邓光沉思着税,“我在检察院的时候,他对提供证词十分热心的。”

    “也许,他受到什么威胁?假如贾铁柱是假案的话,有可能是真正的罪犯对他进行威胁!”

    丁辉心里格登一跳,蓦地想起曾经去找过万家顺的那两个身份神秘的人:“怪啊?那是两个什么人呢?”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联想到田副主任对此案的格外的关注,就更陷入迷惑之中。特别是昨天下午他给田副主任去电话时,他被告知,关于田副主任插手贾铁柱案件调查一事,对所有的人都要保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极为微妙的地步,其内在的因果关系使他百思不解,一直在那两个人身上动脑筋,但是,他想现在还是不说为好。

    刘局长注视着刑警队长,说:“既然你们想在万家顺身上开辟新战线,那就下决心吧,我们先走了。”又对邓光说:“你跟我来,有些事我还要问问你。”说完,就和邓光走了。王子豪也回检瘵院了。

    万家顺的病房门前,皇甫敦迎住众人,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万家顺已经被保护了;皇甫敦告诉刑警队长:这是刘局长的命令。

    刑警队长心里暗暗叫绝,看来老头相当敏锐,一切他都想到了。

    万家顺病情已好转,他现在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房间里只有一个护士,她看见公安局的人进来就悄然退出了。

    门外,皇甫敦和郭同武在低声交谈。

    万家顺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站着几个陌生人,有点意外,“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说着,从病号衣兜里摸出证件出示给他看,“万家顺同志,我们想请你就林淑妹丈夫的事,讲讲你所知道的情况。一九七四年林淑妹和你对贾铁柱案件提出的申诉,现在重新受理了。”

    丁辉和蔼地说:“万家顺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万家顺抬起眼皮端详着丁辉,“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你是公安局的丁同志。”

    “对啊,前些天就是我为林淑妹的申诉案,来找您了解情况的。”

    “啊!啊!”万家顺的脸色忽然变得阴郁起来,十分不情愿地问:“你们现在找我有什么事?哦!对了,刚才这位同志说过了,可是,我现在身体不好,也记不清楚了……”

    老病夫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威胁着他。导致他这次发病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现在还在他的耳边萦绕。

    那天有个人打电话找万家顺,他拿起听筒,里面是一个低哑的声音:“你是万家顺同志吗?”

    “是我,你是谁?”

    “我是怕你出危险的人……”

    “什么?怕我出危险?!……”

    “是啊,怕你被人暗算。”

    “你是谁?这是什么话?你说清楚!”

    那个声音更低了:“一九七四年你不是帮过林淑妹的忙吗?结果怎么样?你以后的日子还算是好过的,现在可不是那时候了,法律起作用了,受法律威胁的人也就会下毒手,不会再对你那样客气了。”

    “你是谁?”

    “我是知道内情,而又无能为力的好心人,想提醒你注意,现在你如果再给林淑妹帮忙的话,结果会很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万家顺的声音变得颤抖了。

    “这就是说,你起不了惩罚罪犯的作用,反而害了自己。不过,如果你能缄口不言的话,那大家都平安无事了。”

    “你,你能来我这里一趟吗?我想跟你详细淡谈。”

    “我很想去,但是我也怕死,所以好心只能做到此了。你记住,让两方面平平安地地过日子总比叫双方血肉模糊要好得多。一切都取决于你是否守口如瓶。告诉你一个情况,十几年前,你在二十里铺看见的那个坐在卡车驾驶室窗边的人,因为不能如此,已经被杀了,地点在首饰巷,你不妨去打听一下。”

    “什么?你是谁呀?你是谁?!”万家顺几乎是在向他哀求。但电话咔嚓一声挂上了。

    就在这天,他的病复发了,差一点出了生命危险。现在他刚刚好转,逼命的事情又找到头上来了,不由得使他心中一阵阵地发颤,他赶快把氧气管接上。

    这时,丁辉的视线和刑警队长的视线相遇,两个人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丁辉看看老马,又看看万家顺,眼睛里好象在说:“又是这一套!”刑警队长凝视着万家顺,脸上是迷惑的神色。

    停了一会,刑警队长说:“老万同志,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合作,纠正假案,使受害人得到申冤,使罪犯伏法,这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有见证人资格的人,主动提供符合事实的证词,这是我们起码的良心。如果贾铁柱的案子是假的,在搞清事实真相的过程中,你的证词可以起到关键作用,你能够退避三舍,无动于衷吗?当然,事实上你也不是这样的情况。一九七四年林淑妹上诉,不正是你催使她的吗?”

    万家顺有些浮肿的脸一阵阵地发红。他的视线不愿和任何人相触,而在人们的腿上茫然游动着。

    刑警队长接着说:“如果你作证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们也不勉强。不过,请你把原因向我们解释一下,我们会谅解你的。”

    “不,不……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只是……近来身体不好,过去的事情想不起来了。一方面我记忆的差错可能会影响你们的工作,这个责任我是担当不起的;另一方面,我的病情实在不允许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这个情况大夫最清楚。”

    “这个事情多次打扰你,我们也很抱歉,但是,因为你的身份,又不得不这样做。”刑警队长眼睛凝视着他,语气和缓地继续说,“也许我们提醒你一些情况,你会想起来的,照片。”说着,刑警队长向老马伸出手。

    老马把一叠周大上的照片放在他手上。刑警队长把照片一张一张根快地看了一遍,把其中几张尸体头部照片拿出来还给老马,然后把剩下的照片递给了万家顺。

    “你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在贾铁柱的车里看见过的?”

    万家顺接过照片一看,象触电似的手有点儿发颤。当他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后,目光里忽然闪出惊慌的神色。虽然他竭力掩饰着,把脸背着人们的方向,但是,刑警队长他们还是看得很清楚。

    万家顺的心颤抖了一下,他看看大家,心跳得越来越厉害,血压直往上升。老病人眼睛有点发花,他微闭了一下眼睛。眼前立刻浮现出十五年前的情景:那天夜晚,那辆车的驾驶室,靠在窗口正在吸烟的那张脸——这张脸在香烟头的红光下忽明忽暗,左脸腮上一个暗红色的伤疤,细长的眼睛,右眼下方的黑痣,那个鼻子和嘴,还有眉毛以及整个脸型,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这就是那天他所看见的那个人。“就是这个人!”万家顺心里默默地惊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万家顺提着拎包走到驾驶室门旁,向窗子里望去。就是这个人!眼睛朝前看着,抽着烟。他旁边的黑暗中还坐着一个人,身子半靠在方向盘上,看不清他的面孔——这是个多么阴险的人!肯定就是他开车压死了人,也就是他嫁祸于无辜的老司机贾铁柱,现在还在威胁着人们在法律面前权利,甚至生存!

    万家顺的心绪陷入了极为痛苦和矛盾之中,该怎么办昵?电话里的警告是有道理的,假他指认了照片上的人,那么,那个多年来一直在折磨他的幽灵一定不会放过他,岂不是一场横生的祸事。照片上的人肯定就是电话里说的被害者,罪犯的同伙都不存在了,自己成了唯一的证人了,哪里还说得清楚?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境地!那个罪犯实在神通广大,他能叫同伙下地狱,当然也可以让自己上西天!他越想越感到可怕,越想越感到身边危机四伏。

    在他沉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他,房间里出奇地沉静。

    终于,万家顺播了摇头,说:“我认不出这个人,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我好象从来就没见过他。”

    刑警队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但他并没有感到绝望,只是觉得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当刑警队长回到自己的病房时,他已打定了主意,对丁辉:“我搬到万家顺的房间里,陪他住几天,再了解了解。”

    丁辉考虑了一下说:“我看可以。不过,千万别引起他的误解。”刑警队长点点头。

    丁辉先走了。刑警队长和同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皇甫敦、郭同武留在这里配合他工作,其他人就回去了。

    刑警队长的动作很快,护士送午饭来的时候,也已经躺在万家顺的房间里了。

    万家顺对这个年轻人倒没有什么反感。他清楚陈忠平的意图,他也有对待他的办法。另外,他认为两个人住在一起比他单住要好得多。自从他接了那个电话以后,就随时随地都感到一种威胁。他怕黑暗,怕孤独,昨天他还请护士帮他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叫老伴来陪他。现在,身边有这位公安人员病友,他就放心多了。

    刑警队长躺在床上和万家顺聊天,机智的年轻人根本不提使万家顺感到不安的有关问题,只是和他拉家常。万家顺的心情被陈忠平的情绪所感染,变得轻松了。老病人从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大森林,谈到了他一生的经历,他常常被自己的命运中许多伤心的事情弄得眼圈发红。在他受审查期间,他的大孩子被当成黑五类的崽子给人用乱棍打死。女儿也被关在一些无法无天的人搞的所谓保卫组里被奸污,弄得精神失常。小儿子也经常挨打受骂,赣沛流离,现在已是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了。

    陈忠平十分同情老人的遭遇。他对万家顺说:“老万,你虽然吃了不少苦,可是,你还是活着看到自己平了反。这也是幸运的了。”

    “是啊!连那些大元帅都被折磨死了,咱们受点罪又算得上什么!唉,这些年来,人们被林彪、‘四人帮’整得好苦,弄得人人自危,只好采取明哲保身的法儿。看着坏人横行霸道,敢出来说话人却不多,这么折腾了十几年,结果如何呢?国家受损失,人民遭灾难。”

    “老万,你说得对,你的看法很尖锐呀!”

    “是体验,是切身感受哇!”老病友纠正他的说法。

    陈忠平听完万家顺的话,眼神突然一亮,随即他故意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过种情况如果不改的话……”

    万家顺接口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悲观?”

    “怎么不呢?就象你这样有深刻见解的人,不也是在具体事情上权衡利弊吗?”刑警队长出其不意地尖锐地刺了老病友一下。

    万家顺一瞬间噎住了,脸胀得通红。这个老实人本来可以对刑警队长的话来一番解释的,但是,他看年轻人的表情并没有指责的意思,而且他内心深处感到年轻人的话正中要害,戳到了他的痛处。因此,尴尬地笑了笑,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沉思起来。

    刑警队长这时反倒来了精神,跳下床来走到万家顺的床边说:“比如,你还没等我们把要你作证的内容讲完,你不就推说记忆不好,身体不行,而拒绝作证了吗?”

    “我的确是……”老病友坐起来,嘴角挂着笑容分辩地说。

    “你的确是在权衡利弊,或者你是怕得罪什么人,或者你是怕惹出什么麻烦来。反正,你是怕自己吃亏才采取这种态度的。可是,你就忍心看着别人受苦吗?就甘心看着罪犯逍遥法外吗?”

    万家顺难为情地红了脸,他为自已被一个晚辈揭了老底而深感羞愧。

    “万老啊!林淑妹的处境你可能会知道一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一九七四年的时候你还是有的。而现在昵?别说拔刀相助,就是我们请你作证,你还三番五次拒绝。你不但忍心看着她一家的惨剧在继续,而且你还容忍罪犯至今逍遥法外,如果人人都象你这样为人处事,如果长辈就给后代作这种榜样,那我们又怎么能对前途乐观呢?”

    万家顺感到自己就象做错了事的小孩,无可奈何地听任着老师的训斥。他的脸一阵阵地发烧。这个老实人暗自思忖着:年轻人故意不在贾铁柱一家的惨剧前加上“如果”、“假如”这样的词,有意表明他已经认定此案必假,认定万家顺现在是有真情瞒人。老病友想:这个年轻人说话智不胜防,妙不可言,是个厉害的人。

    万家顺感到再说下去就会泄露真情,便躺下去,闭目养神,再不说话了。

    刑警队长忽然成了个乖巧的晚辈,不声不响地把万家顺床边的窗帘拉下来,房间里光线顿时暗淡了许多,自己也上床躺下再不吭声了。

    万家顺的脑子里千思万绪,翻腾得不可开交,他很想把真实情况全部告诉身边这位年轻人。但是,他摆脱不掉耳边那个电话的警告。他开始重新掂量自己所面临的重重困境,思前想后,仍然认为自己选择的态度是上策。他心中不禁叹道,也许这一切就永远是不可改变的,因为要做一点点努力所需要的勇气也是极大的,这时他才更深地体会到了做人的不易。

    晚上。他睡在床上,眼前隐隐约约地晃动着那张照片上的人脸。感到一阵阵心寒。这时,护轻轻她来喊他接电话,说是土产公司的人找他。他披了睡衣走出房间,沿着静悄悄的走廊走到电话间。

    “喂?你是谁?”他漫不经心地问。

    “关心你的人。”一个低沉的声音。

    万家顺浑身一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是他!”心里哀叫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人了。只要你守口如瓶,就不会

    象他那样全家遭杀。你为林淑妹作证多次,他却没有伤害你。”

    “为什么?”

    “只要不把人逼上绝路,谁都下不了手的。”

    万家顺沉默了。他眼前又浮现出照片上那个人的面孔,垂死的面容被血染红了,分外恐怖,心里直发毛。他一时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还不明白的,自已急于搞清楚的又是什么。

    电请里的那个声音又说:“我是最了解那个罪犯的。”

    这句话提醒了万家顺。他忽然意识到只要自己弄清了此人身份,也就等于找到了罪犯的踪迹,罪犯也就不再是个可怕的隐身人了。自己也就从被动变为主动,进而可以协助刑警队长捕获罪犯了。

    于是,万家顺恳求地说:“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谁?您这样帮助我,我很想当面感谢您哪!”

    电话里传出一阵低哑的笑声:“哈,您是想当面抓住我吧?我看您还是识时务些为好,否则……”电话又传来一阵骇人的笑声。

    万家顺不觉一怔。

    电话里又响起了声音:“实话对您说吧,我就是那个罪犯!”

    万家顺象触电似地浑身一震。

    “您?……您就是罪犯?”

    “是罪犯,也姓您的朋友。您出危险,我也就出危险,您平安无事,我也就平安无事。您与我的命运已经联结在一起了。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

    万家顺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想立刻就叫刑警队长来听电话。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把情况弄清楚为好。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万一打草惊蛇,事情就弄糟了,他马上来了一个顺竿爬,完全变了一种口吻:“我老了,又重病缠身,只求自己能够平平安安,有几天放心日子可过就行了。您的事,请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我应设感谢您最近替我做的那些好事,公安局的人在您嘴里掏不出半点真货,我也想当面感谢您呢!”

    万家顺急忙问:“那我们什么时见面?”

    电话里出现短促的沉默后,那个声音说:“请您在今晚午夜十二点时,看看窗外是否下雨,如果没下,我就决定不见你,如果下了,我就决定见你。”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万家顺感到很奇怪。

    “我现在也很矛盾,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干了一件终生憾事。因为我对您的忠诚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就跟天打个赌。”

    “可是,我发誓……”万家顺生怕天不下雨,对方不来,焦急地说。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加重语气说:“记住,午夜十二点!”电话“咔”地一声挂断了。

    万家顺楞呆呆地站在那儿想,这件事,告诉不告诉刑警队长呢?如果那个罪犯不露面,告诉了刑警队长这件事,实际上等于把自己一直否认的那一切都承认下来了。那个罪犯会要他好看的。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假如罪犯决定露而,他就把这件事的一切统统告诉刑警队长,让他们把那个罪犯抓获。如果那家伙决定不露面了,那么,自己还是要慎重从事,暂时对一切缄口不言好。

    万家顺缓缓地放下电话,看了一下手表,才九点钟,又看了看窗外,星空里有一块块乌云在缓慢地飘着,月亮一会被遮住,一会儿又露出来,夜空显得忽明忽暗。

    万家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病房,看见房间里空无一人,感到有些心慌。他在床上郁闷地坐了一会儿就躺下了。

    刑警队长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正和皇甫敦、郭同武商量事情:“夜里要特别小心,在他身上出了意外可就坏了。”

    郭同武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精神抖擞的夜猫子说:“老郭到床上去睡吧,有事我咕你。我就坐在这里,这扇门开着,把电灯关了,你们的门、阳台门、走廊口,我都看得见。”说着随手把灯关上,又打开门,坐在那里看了看,的确是个好视野。

    刑警队长想了一下说:“这样大开着门好象还不够隐蔽,你把门关了吧。”

    “那我从哪儿看呢?”

    “从门上的玻璃窗上看。”

    “那我得蹲到铁柜子上去啦。”

    “蹲在那儿嘛。”

    “真有你的,也想得出来。”

    郭同武这时候说:“夜猫子你今晚上就睡大觉吧,你已经熬了好几夜了。我昨天晚上休息得还不错,我先值班,困了,再叫你。”

    皇甫敦说:“不,不……”

    刑警队长说:“也好,那夜猫子就下半夜值班。”

    三人说着把桌子移到铁柜旁,皇甫敦踏着桌子爬到铁柜顶上,看了看,拍了一下巴掌说:“嘿!这儿真绝了,居高临下,好地方。”

    郭同武扔上去一个枕头。夜猫了往背后一垫,坐在柜子顶上,靠着墙伸开腿,显得很舒服。

    “我的家伙拿来了吗?”刑警队长问。

    郭同武从兜里掏出刑警队长的左轮手枪递给他:“两个卫兵给你守夜。”

    刑警队长淡淡一笑说:“谢祥生就是两个卫兵看守的,结果……”

    “扑咚”一声,皇甫敦跳下来说:“那是分局,咱们刑警队什么时候出过那种洋相?再说,队长还在万家顺身边呢。”

    刑警队长鼻子里哼了一声:“猫子倒想得开。”他又向柜顶上甩去一个枕头,然后轻步走了出去。

    刑警队长回到万家顺身边,老病友的心才安静了下来。

    “你到哪里去了?”万家顺问。

    “上厕所。”刑警队长说着,很快脱了衣服,关了灯,在黑暗里把手枪压在枕头底下,躺下了。

    他的床在房间的另一端,靠近门旁。他看了一下手表,夜光指针已经指到九点半了。这时他才感到浑身困乏和药物副作用引起的不适,上下眼皮直打架,便昏昏入睡了。

    万家顺毫无睡意,眼睁睁地看着黑睹中的天花板,揣摸着电话中那个罪犯的面孔、身份和可能对他施行的威胁手段,甚至谋杀方式。他的脑子里很乱,种种可能的情形接踵而至。可是,眼前迷乱之中还是一片空白。他实在想不出罪犯究竟是哪一种人。如果那个幽灵般的罪犯正象地自己所暗示的那样神通广大,那么自己再向刑警队长隐瞒,道义上的罪过就更大了。这样的恶魔还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吗?一切都将使他进退两难,处境更加危险。

    假若此人不来呢?那么,在他面前这个叫他一听就发慌的电话里的声音,就仍然是个谜,象只钢钩子一样钩扯着他的心,叫人终日神思恍忽,心神不定。

    万家顺内心在痛楚地呻吟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精神的紧张使他周身直冒虚汗。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飞逝而去。当他第五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差一分钟就是十二点了。他床边的窗帘还拉着,窗外起风了,吹得窗帘不断地微飘着。在夜晚的宁静里可以清楚地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哗哗的响声。

    可是,他又怀疑这是雨打树叶声,因为他好象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低沉的雷声。他的心怦怦地撞击着胸口。

    突然,他仿佛听到了窗外一种异常的声音,轻微却又清晰,奇怪而又可怕,令人心里顿时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老病人甚至不敢去掀窗帘,因为这声音好象就在耳旁,隔着一道窗帘和纱窗,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一会儿,他觉得这声音消失了。四周还是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虫叫声。于是,他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听错觉。正在此刻,走廊里的电子钟传来低沉、悠长的报时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万家顺伸出颤抖的手去掀那抖动不止的窗帘,向外望去。蓦然间,他的双眼射出了极度恐怖的目光。大叫了一声:“啊!”猛地坐在床上了。

    刑警队长从梦中惊醒。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抓起手枪,跳下床来。这时,他看见万家顺象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僵木似地倒了下去。

    刑警队长刚要跳到窗前去,门把被人在门外焦急地扭动着,他反身打开门,皇甫敦和郭同武神情紧张地冲进来。

    三个人来到万家顺的床前。只见他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嘴角流着涎水,样子十分吓人。刑警队长低声说:“大郭!去叫医生。夜猫子,跟我搜外面。”

    郭同武离开房间。刑警队长和皇甫敦把窗帘哗啦两声拉开,看见外面已经开始下小雨,大阳台上空空如也。他们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用手电筒照亮地面,除了湿淋淋的水泥地板外什么也没有。又把身子探出阳台铁栏外面,用手电筒仔细照了一遍也什么都没发现;这时,医生、护士已经赶到万家顺床前,开始抢救。

    刑警队长、郭同武和皇甫敦穿过房间,从走廊门出去,上了楼顶平台,冒着风雨又转了一些时候,仍然没发现任何线索。刑警队长就先回到万家顺的床旁。

    医生对刑警队长低声说:“并发症,很危险。”

    “还能说话吗?”刑警队长紧张地问。

    “现在还可以,马上就要完了。”

    “得想办法让他说话,我要问情况!”刑警队长发急地低声说。

    医生没吭声,又进行紧急处置。

    万家顺终于清醒了,轻声呼唤着刑警队长:“小陈,小陈!”刑警队长急忙向他俯下身子,医生暗自摇了摇头,他意识到,这是垂死者的回光返照。

    万家顺费劲地说:“那个照片上……照片上的人,是他!是……他!”

    “你没记错?”

    万家顺摇了摇头:“没……没错,我原来不敢告诉你们……”

    “刚才你怎么啦?看见什么啦?”刑警队长追问。

    “我……我……我看见,看见最……最可怕的……”万家顺的喉咙被一阵痉挛堵住。

    “最可怕的什么?”陈忠平的嘴几乎贴到他的耳朵上。

    万家顺艰难地说:“我看见了那个罪犯,他……也……”

    刑警队长焦急地问:“他是谁?”

    “他是……是……”万家顺突然住了口,眼睛圆瞪瞪盯着刚走来的郭同武和皇甫敦,挥身开始发抖。

    刑刑队长提高声音喊道:“说呀,是准?谁……”

    万家顺吃力地咽了一口气,长时间没有呼吸,然后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