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净回来了。"运输队的司机们又像两年前欢迎她上任一样聚集在车库门前的广场上,大家都知道今天有好戏看。谁都知道党委书记把她找去是谈刘思佳卖煎饼的事,看她回来怎么处理这件事,可真够她崴的。不管吧,无法向党委交账;管吧,刘思佳同何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服她管吗?闹不好今天有一通大吵,有人为她担心,有人替刘思佳担心,有人等着看一场热闹。

    解净回来一看这阵势心里就明白了,她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扫了司机们一眼,等着看热闹的就是这几个爱闹事的人。老司机们全出车了,刘思佳也不在,他可能也出车了,解净暗暗高兴,这样做才符合他的为人,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不让人抓住把柄,既不摆开吵架的样子,也不表现出惶恐不安。她故意问了一句:"刘思佳呢?"

    "她果然一回来就找刘思佳!"司机们围过来,有人答了一声:"刘思佳出车了。"

    "那你们几位为什么不出车呢?"

    司机们被问住了,无言以对。

    解净有点奇怪,这么多人不出车老田怎么不管呢?八点多钟的时候她明明看见他上班来了,莫非又走了?

    叶芳走过来说:"小解,刚才老田觉得心脏不得劲儿,回去了,叫我告诉你一声。"

    司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

    "姜还是老的辣,一看事不好就脚底板抹香油——溜了!"

    叶芳心情郁闷地走到解净身边,为刘思佳卖煎饼的事生气,也为他担心,她虽然性格泼辣,但毕竟是个姑娘,心眼小,没有经过什么大事,很想知道党委对刘思佳的态度,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问。司机们虽然被副队长问得张口结舌,仍然不想马上出车,还等着看个究竟,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话挑明,都盯着解净,看她怎么办。

    最不长眼、又脑袋发昏的就数何顺了,他今天早晨卖煎饼起得早了一点,这工夫依在车库的大墙根底下睡着了。

    解净的气不打一处来,看来今天不剃这个脑袋,他的哥们弟兄们是不会出车了。她拉着叶芳走到何顺跟前,叫了一声:"何顺!"

    何顺睡得正香没有听见。叶芳用脚踢了他一下,他揉揉眼站起来:"什么事?"

    解净不着急,也不喊叫,不提卖煎饼的事,却冷冷地责问他:"你为什么不出车?"

    "他们都去拉油,为什么派我先去拉两趟白灰?"何顺倒还有一脑门官司,这回真有好戏看了。

    "第一,拉白灰也是任务,也得有人去,派你去是应该的,为什么不可以?第二,你昨天去拉油,在油库吸烟,险些没有造成大的事故,油库正在扩建,现场很乱,一点火星都可能引起一场大火。油库已经将你的车号报告了交通队,交通队通知了我,你必须写一份往后一进油库就不再抽烟的保证书,否则以后不派你去拉油。像拉白灰,拉水泥,拉泡花碱这样的活全由你一个人包了。"

    "你说什么?这些又脏又费事的活全让我一个人包了,太欺侮人了,我不干。"

    "那好,把汽车的钥匙交出来,我去拉。等我拉完白灰回来,你再告诉我,你这样干是算旷工还是算罢工。"

    解净伸出手,何顺有点往后缩,不敢把自己的钥匙交出来。解净文文静静,又逼上一步:"现在厂部正愁人多活少,连工资都快发不出去了,要是有人主动不想要工资,还能吓住人吗!"

    副队长不软不硬,把何顺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这口气咽下去吧,当着这么多人,这个跟头栽得太大了;不咽这口气吧,闹翻了也不是好玩的,解净现在会开车了,根子也扎牢了,他再摔耙子不干拿不住她了。再说还有卖煎饼的事,他希望解净不提这件事,刘思佳说了,今天头头不干涉,明天就照样卖,再赚的钱就是他的了。吭哧了好半天,何顺才给自己把这口气顺下去,长长的轴瓦脸裂开了一道缝儿,故意装出一种大大咧咧的笑容,给自己打圆场说:"说下大天来,胳膊也拧不过大腿,你是当官的我是玩轮子(指方向盘)的,不听你的不行,自己认倒霉吧!"

    何顺这个混小子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被治住了?想看热闹的人感到惊奇,觉得不过瘾,看打架的嫌架小,看着火的嫌火小。他们也不明白,副队长为什么不向何顺提卖煎饼的事。

    解净又喊住了何顺:"等等,拉完白灰写份保证书,下午跟车队去拉油。"

    这真是得寸进尺,何顺摇摇头,咂咂嘴:"我成了墙倒众人推,破鼓滥人捶了,我的好处你们当头的就一点看不到?你在队里打听打听,过去我何顺三天不打一伙架,浑身憋得难受,打架对于我来说,就跟过年吃饺子一样美。可现在怎么样,你看我还惹事吗?我自己觉得都快够入党的条件了。"

    今天何顺这种三孙子般的样子引起了叶芳的厌恶,她骂了一句:"你入国民党早就够条件了!"

    司机们没乐强乐地笑了,何顺也趁机自我解嘲般地嘻嘻哈哈开着车走了。司机们一见何顺都出车了,二话不敢说,纷纷要上车,解净反倒喊住了大家:

    "大伙等一等,反正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啦,有些事情索性跟大伙说明白了好……"

    司机们心里惊奇,又都回过头来盯住了解净。

    "这两个月大家有点懈怠,可能是认为我们厂是被调整的单位,任务吃不饱,奖金不发了,工资也有些玄乎,松松垮垮恢复到六○年度荒的样子。告诉大家,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工资一定照发,一分钱也不会拖欠。我们运输队不但不下马,还要上马,厂部希望我们承担外单位的运输任务,在这个调整时期多为厂子赚点钱,厂部还指望我们给厂子挑重担。因此,我们队的管理不能放松,还要加强,各项规章制度都要严格贯彻执行,从这个月恢复奖金制度。"

    司机们你看我,我看你,这可是件大好事,恢复奖金制度谁不高兴,工人嘛,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单位下马,有活干,有钱赚就行。使他们吃惊的是这个小姑娘队长一板一眼,来头不小。正队长一看事情不好躲走了,她不等不靠,自己扛起大头干上了。往后得小心点,多拿几块钱奖金是美事,家里大人孩子全乐意,就怕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真得卖膀子力气。这位副队长不着急,不上火,稳稳当当,可是不好斗,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

    解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两只手把纸展开,举起来说:"还是好几个月以前了,我在办公室的地上捡到了一个废纸团,打开来就是这张图,这几个月我对照咱们队的情况反复研究这张图,越研究越觉得这张图画得妙、画得很有道理。今天我把它放大贴出来,让全队的人讨论、修改、补充,往后就按照这张图来考核我们的管理水平。但是有一条,我目前还不知这张图是谁画的。"

    司机们凑上来看,都不知道是谁画的,有人甚至还看不明白。

    解净说:"我已经向总工程师做了汇报,他决定从技术改造措施费里拿出五十元钱,奖励给这张图的作者。请大家帮助我打听一下,叫这个作者来领奖。"

    这下可真看上了热闹,司机们愕然,哗然,而后是热烈地猜测起来。

    解净收起图:"大家出车吧,中午休息的时候再看。"

    司机们都上车走了,解净搂住了叶芳的肩膀:"你今天的精神不好,我上你的车,由我开车,你好好休息一下。"

    叶芳很高兴,她也正有话要跟解净讲。

    解净起动了马达问叶芳:"你知道那张图是谁画的吗?"

    叶芳摇摇头。

    解净看着她,突然心里替叶芳感到难过,可怜的姑娘,连自己所爱的人的笔迹都不认识,不认识笔迹也应该了解他这个人,你了解他些什么呢?这个队里除去他谁还能画出这样的图呢?你爱他,可是不了解他,你爱他什么呢?难道爱他的"七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