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我是没有文化，我的画有文化

 　　贺友直于1922年生于上海，浙江镇海人；连环画泰斗、线描画家；自学绘画，1949年起开始画连环画，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曾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1980年被借调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授，后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四届常务理事、连环画艺术委员会主任、上海美术家协会第四届副主席，中国连环画研究会第二届副会长、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他从事连环画创作50多年，共创作了百余本连环画作品，对我国的连环画创作和线描艺术作出了重大贡献。

　　其创作的第一部连环画作品是1949年创作的《福贵》；1952年出版的《火车上的战斗》曾在1957年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中获一等奖。他的作品《山乡巨变》，被称为是中国连环画史上的里程碑式的杰作，并于1963年在文化部与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全国第一届连环画评奖会上获得一等奖。

　　他的得意之作还有《白光》、《朝阳沟》、《连升三级》、《十五贯》、《小二黑结婚》、《申江风情录等》。《白光》获第二届全国连环画评奖绘画一等奖；《十五贯》、《朝阳沟》、《皮九辣子》等均获全国奖；出版有《贺友直谈连环画创作》等。

　　上海巨鹿路上一间十平方米的斗室，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最狭小的艺术家工作室，连环画泰斗贺友直从1956年起便居住于此，50多年没有挪过窝。日前，88岁的贺老刚刚获得了“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他把这个奖称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因为“我现在的创作就是在吃老本，没有新东西可画了，没有新发现了”。
　　
　　贺友直是特定时代、特定国度造就的连环画家，墨韵色彩上本身的变化并不多，以平实白描的手法致力于人物造型、生活场景及总体构图，从而使连环画脱离了小儿科而成就了蔚为大观。贺友直的连环画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小人书”，而是一代人的集体“文化记忆”。从贺友直的连环画中，人们所看到的不仅只是一幅幅风俗画，更可以藉此追寻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
　　
　　　

贺友直

　　冬日阳光明媚的上午，贺友直工作室的窗户却没有阳光的脚步路过，隐隐的嘈杂市声，车轮滚滚而过的声音，隔壁电话铃响，楼下小孩的叫声，都透过薄壁传入了室内人的耳中，精神矍铄的老人以一颗安贫乐道的心醉心于自己的连环画创作中，每日挥毫不止，微薄的稿费拿来换酒喝。“我现在的创作就在吃老本，坦率地说我在生活上枯竭了，不像‘文革’前后，我还三天两头地往农村跑，有新的感受，我几十年没有下农村了，所接受的就是电视里的一点点内容，现在的新生活我非常隔绝，我讨厌手机，不玩电脑，不弄股票，不唱卡拉OK，不喝咖啡，不交女朋友，不刷卡。以前有朋友到我家里拿一个很大的大哥大，有五公斤重哦，好像南京明城墙的砖一样，帅啊！但我没有手机，也不怕别人来探我的隐私和个人资料，我不怕骗子，我没有东西可骗了。”
　　
　　经历过抗战、内战、反右、“文革”，一路运动，一路走来，贺友直画过《小二黑结婚》《山乡巨变》《孔老二罪恶的一生》等等阶级斗争时期的命令式任务稿，也画过旧上海的“三百六十行”，现在还在报纸上开设专栏写作绘画。虽说“谨慎”二字深深地印在贺友直的心上，他也会在谈话中时不时提醒自己“不谈及他人，不发牢骚”，但是遇到看不惯的现代事物，他依然忍不住要发表自己的不同意见，只是，他会以诙谐而幽默的语言，以自嘲的方式道出内心的不满。
　　
　　“人家说我贺友直很狡猾，把阶级斗争的故事画得那么有趣好看，我不是有意的，我假使是有意的，我那么有自己的主见，那么敏感，那么我就是三国里的魏延，脑后有反骨。我把对象都当作有趣的，从对象之间找有趣的。我有个论点，再没有趣的故事你也要在当中找有趣的，像小二黑结婚，我特别喜欢画小二黑结婚。农村实在太苦，既然党号召要建设新农村，知识青年都要下农村。其实农村很多场景都很美，但我作为大城市的人下去觉得很苦。当时我们下放在砖桥，莘庄还要下去，下去的话，听到每一站下去的路名，心里会越来越烦，假使回来休假了，一站站回来，听到站名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开心，人的感觉和人的心情是一致的，心情好的时候再苦都感觉到美。当时，画家朱乃正出了一本画册，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说：‘当时你的心情是坏的，怎么还能画得像看上去心情那么美，这一点不得了。’”
　　
　　关于连环画
　　
　　“我们画画的人毕生追求的就是发现和区别”
　　
　　早报：您觉得连环画最容易犯的毛病是什么？
　　
　　贺友直：连环画说得严格一点就是怕定型，不管是画上海郊区的，或者是发生在工厂里的、部队里的，画出来的造型仿佛都是兄弟，这就叫定型，谁都会犯这个毛病，画正面人物一个定型，反面人物又一个定型，最后都变成自家班底。
　　
　　早报：您画连环画最难在哪里？
　　
　　贺：画连环画最难的在于，表现出主题需要的，但文字没有表现出来的，用绘画图解文字只是表象的东西，不是深层次的东西。有人说连环画就是连环画，没有明确的概念。我说，连环画不强调技术性，强调表演性，构图形式，这是连环画的表演性。中央美院的年连系我呆了7年，教了7年的连环画，我悟出道理——油画系要教素描色彩，连环画没有基本技法。美术院校以工具分系，而搞连环画是一种艺术门类，没有基本技法，跟年画如桃花坞的年画、杨柳青的年画不一样，这些地方的年画，别的地方进不去，地区性极强。就像侯宝林的相声进不了北京京剧院，苏州评弹其他地区的人也进不去的。我教连环画一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后来觉得不能教，作为一个艺术门类，连环画是不能教的，从绘画角度来说，连环画可以用油画、水墨、版画来表现。
　　
　　早报：都说您是得奖专业户，得的都是绘画奖。
　　
　　贺：我觉得我应该得个理论奖。我总结出连环画中要充分利用的四小：“小动作、小道具、小动物、小孩子”。我们画画的人毕生追求的就是发现和区别，没有发现就没有创造，没有区别就没有独立性，跟人家一样，缠在人家队伍里，加塞，有自己的风格才独立。
　　
　　我的每一本连环画绘画手法都有小区别，着眼点根据主题都在变，不能用一种手法表现一种主题，而我的风格是不变的，如做人的风格一样统一，不是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
　　
　　给程乃珊《上海FASHION》配画时，我说你的生活档次高，她爷爷是中国银行总裁啊，出身高啊，我是社会底层来的，我看你的文字，但我画的插图要根据我的想法来画。有些促刻的脑筋就只有我有，她的文章中提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照相馆，像王开照相馆，我画得很促刻——一张大会集体照，一排两排三排密密麻麻的人，一个已经不在位的老干部拿着放大镜在那里数：“我在第几个？”我在上面题词：“找回感觉”，这才有意思嘛。找到你表现的手法和着眼点，想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主题，其乐无穷。